所以尽管知道康氏承受的痛苦与想要的结果同自己全然不同,但当看见她的目光蓦然暗下之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她的语气有些懊恼:“去时我都想好了,谢大人必定不会同意你的事,到时候我在旁边坐着也不需要干啥,吃吃点心喝喝茶就能叫他顾忌,到时他心里老大的不愿意都得照你的意思办。没成想被这么一岔,什么事都没干成。”
一时间没人应她的话,却有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而后微微收拢,将掌心的热量透过手背的皮肤一路传到了她的心头。
“殿下惦记着微臣,微臣喜不自胜。”收到她看过来的视线,谢蕴平静道。仿佛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又收紧了一些,将她的手整只包入其中。
一定是车里的炭盆烧得太旺了,才让她的脸烫地比她方才揣在怀里的手炉还要更灼人一些。
赵曦月在心中坚定道。
然而开口之后的声音却比之前更细不可闻了:“他们这般对你,温瑜哥哥就不觉得难过么?”
从她站在厅堂外听到的谈话开始,一直到谢老夫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听得很明白。
他不在,谢府没人会想起他,更不会有人关心他的起居。他回来了,也没人在意他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哪怕是谢首辅这位生父,话语间的生疏感也不过是比旁人稍去了些罢了。
他们关心的是他会不会成为谢家的助力,担心的是他是否会在得势之后回头报复。
或许有些后悔过去不曾好好对待他,却没有分毫愧疚。
赵曦月养在深宫,自幼不曾吃过什么苦,可这些年后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也看得分明,而这些高门大户私下里的腌臜事并不会比宫里少。所以在她来之前,她就想过此番一定要为谢蕴讨个公道。
或许谢蕴的生母的确做错了事,可人已经死了,他没见过生母的容貌,也不曾同生母说过一句话。甚至在懵懂之时便远走他乡,离开了所有的亲人。
就算是赎罪,她也觉得足够了。
“不曾期望过的人或事,何必为此伤怀?”谢蕴的声音总是平静的,分不清他的情绪与想法,如潺潺流水,缓缓向前,“我知道母亲的心结不在于我,而在父亲。只是几句言语,若她能觉得好受些,便随她去罢。”
这话,当初谢时问起的时候他也曾说过一次。时过经年,话还是当年的话,说出的心境却已是截然不同了。
谢蕴垂眸,目光落在赵曦月的脸上。不知是被车内的热气熏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她的双颊晕着一层嫣红,未施粉黛的眉目瞧着比旁人要更清晰一些。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檀唇一张一闭,絮絮道:“康氏也就罢了,她心中不痛快我明白。可谢老夫人和谢大人,一位是你祖母,一位是你生父,待你未免也太过薄情了。我听说,你在外这些年谢府几乎没给你送过份例,就连束脩都是派人直接送去给山长的,生怕银钱过了你的手。冬日里烧不起银碳,只得买粗碳烧,连门窗都不敢关,冷风灌进来冻得人拿不住笔……你笑什么?”
念到一半,却见眼前的人柔了眉眼,连鲜有弧度的嘴角都舒展成了一个清浅的线条。
“叫姑娘惦记的感觉,微臣觉得甚好。”谢蕴的嗓音似乎比平时低了一些,克制着某些他担心会吓到赵曦月的情愫。
他从不知晓,她是何时知道了这么多关于他的事,还将这些事一件一件都细细地藏在了自己的心里。
“咳,偶然间知道的……”知道自己一不留神说得多了,赵曦月轻咳了一声嘟囔道,又后知后觉地开始扭捏,“谁惦记你了,厚脸皮,不同你说了。”
谢蕴牵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原本就并排坐着的两个人挨地更近了,“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十二夸大其词,殿下不必多听。”他微顿了一下,低声道,“祖母与父亲,只是不知道如何同我相处罢了。”
他打小性子清冷,又在道观长大,心底里便有了些置身事外的意思。初时回谢府,谢老夫人看他的目光里还是有那么些惊艳与欢喜的,只是问他什么,他便如实答了,一来二去,那份欢喜便渐渐散了。
谢时同谢老夫人解释说他这是老实木讷,做谢家二少爷,如此便好。
谢老夫人望着他,轻叹着点了点头。此后见他,便成了那副不远不近的模样。
赵曦月想了想,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可人心都是偏的,就是明白了,她还是要抱怨几句:“那也不能将你当个外人相处,完事还要你将他们当亲人吧。”
“微臣并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
这个问题几欲脱口而出,只在触到他目光的一瞬,又留在了齿间。
问题的答案,已在他的目光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