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霏微这趟回来本就来者不善,韦氏打着老太太的名义,不打一声招呼就占了东厢房,杜霏微不能立刻拿这个来作文章,只能借着屏风来发泄。
只是看韦氏这个反应,恐怕父母的死,连她都有份。
她心中震怒,莫说父亲当年特意将二叔从襄阳老家接回来,就连母亲当年对韦氏这个妯娌也是尽心尽力地帮衬,谁知居然招了一群中山狼回家!
越是生气,她笑得越是明艳:“怎会如此?家中铺子近两年的收成还不错啊,难不成婶母您不曾去收账?”
韦氏咬了咬牙,这些年,杜霏微把持着大房所有的账目,虽然人不在金陵,不知怎地,那些人却只听她的话,每年送到她手里的,只有两成,多的一分都没有。
也不是没找老太太闹过,可连老太太也说不知道杜霏微去了何处,她就算是想要钱也无处可追。
她只能干巴巴道:“侄女,你和婶母提这个干嘛,这铺子原是长房当年置换的资产,有许多更是你母亲的嫁妆,我怎么好伸手呢?”
杜霏微:“可是底下人却说您每年要从利润中抽二成出来,难不成竟是被底下的人中饱私囊了?那侄女必定好好教训他们,断不可坏了这等风气。”
韦氏:“倒…也不是!他…他们都是按时送到府上来的。”她恨极,若是今日不承认拿过这个钱,恐怕日后连这二成都没有了!
杜霏微拢了拢头发,就等这句了:“那既然婶母拿了钱,怎能说这府上连个买屏风的钱都没有呢?传出去说我小辈失德事小,万一被有心人中伤,说我们襄阳杜氏煌煌百年士族,如今竟有了阋墙之祸端,那岂不是坏了祖上的名声?”
韦氏又一次,她素知这个侄女不是个好拿捏的,却不想会是这么个刺头:“霏微啊,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只是这个屏风设计精巧,我也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杜霏微:“可这本就是我父母的东西,甚至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于情于理,侄女希望能够物归原主,婶母怎么连这点事情都要如此推三阻四呢?”
其实这个屏风确实并不算是什么金贵东西,杜府就算是再不济,库房里总能搜罗出不少比眼前这个更精巧的屏风,可杜霏微此举,除了让韦夫人猜忌之外,还触犯了她的一个逆鳞:杜霏微一个姑娘,这么多年捏着家中的资产不放也就罢了,竟然连她屋子里的一个屏风都要染指,今日若给了她,日后是不是只要她想,连这个屋子也要给她腾出来?
她本就存了回来要教训杜霏微的意思,见这丫头如此强硬,就更不可能退让了。
她收起了一副慈眉善目的作态,淡淡道:“霏微,你常年在外,不通礼法,今日刚回来,婶母也不想让你不痛快,只是哪有晚辈刚见面就要长辈屋子里的东西的,这若是传出去,别人还说我杜家教出了一个怎样的女儿?”
杜霏微早就习惯了她这副遇事不决先扣帽子的行为,上一世她为了所谓的声名忍气吞声,最后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人人皆言她杜霏微小时了了,长大后却骄纵好妒,不配做杜侍郎的女儿种种,这一切还不是拜面前的这个韦氏所赐!
她当下反击:“婶母这个话,可让霏微万死难辞其咎了,这屏风本就是我们大房的,您不问自取也就罢了,怎么今日我要物归原主,反倒是被反咬一口,说是要霸占长辈的东西了?这个罪名我可万万承担不起。莫说是这屏风,这东厢房的一针一线,一器一物,哪件不是我们长房的,您住进来之前可有知会我一声?”
好啊,果然是冲着房子去的!
“放肆!岂有此理,我无论如何是你的婶母,你眼中可曾有我这个长辈?我告诉你,如今没有男丁,只余你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子,日后杜家的门楣,迟早还是要靠我们二房振兴,莫说是这小小的东厢房,就连你手上的铺子,迟早也要乖乖交到我手上!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韦夫人这些年做惯了杜府的管事夫人,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却在铺子上屡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捏着,平白失了好多银钱,心里早就窝着这把火了,被杜霏微这么一激,根本控制不住。
杜霏微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韦夫人,又扫了眼一众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知道戏已做足,只差最后一把火当即捂住胸口,像是被气哭了一般:“婶母,韦夫人,霏微自幼失怙,早已把您当作亲生母亲,想不到今日只是想讨要一个本就是我父母的屏风,却受如此欺辱……”
“想当年,我父亲连中三元之后,未曾上任就先把二叔从襄阳老家接到京城,供他读书,就连我母亲,对你们二房也是仁至义尽,可你——你却在他们身后,连保留他们生前痕迹的这么一点体面都不留给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杜霏微顿了顿,眼中射出了一丝寒光:“你辱我可以,但我父亲杜皓,是元和七年的魁首,是襄阳杜氏百年来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天纵奇才,我母亲也贵为诰命夫人,他们在安抚流民的路上不幸路遇山匪,他们本可弃车逃生,可他们是为了保护赈灾粮银,为了更多受灾受难的百姓,这才死在山匪的流矢之下,以身殉职!
“我父母那不是愚蠢,是君子持节,死得其所,你辱他们,绝对不行!”
杜霏微步步紧逼,越说越愤慨,眼中快要射出一道寒光:“你,不配!”
韦夫人哪经历过被这么指着鼻子骂的时候:“来人,给我来人把这个不知长幼尊卑的不孝女给我赶出去,杜府没有这样的女儿!”
还未等杜霏微有所反应,只听外面一道老态龙钟的声音吼道:“我看谁敢!”
杜霏微看着陪在祖母身旁的觅夏,略微点了点头,干得不错。
上一世,杜霏微刚留在府中的前两年,日子并不那么难过,虽然说韦夫人也害怕落得个苛待孤女的名声,但更重要的,是老夫人的护佑。
杜老夫人当年也是太傅嫡女,诗书礼义无不通达,只可惜坐月子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杜老太爷才娶了妾室,生了二房。
她对二子从来都是一般教养,从未厚此薄彼过,却不想二房在读书上始终反响平平,皓儿倒是天资卓绝,只可惜天不假年,竟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留下个十岁的娃娃,可怜得不行,所以上一世,祖母将她接入房中照顾,与韦夫人倒算是相安无事。
只可惜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祖母得了一场风寒,竟然不治而亡。
直到死后她才知道,当年韦氏居然胆大包天地偷换了祖母的汤药,害得她病体沉疴日久,直到药石罔效,回天乏术!
所以这一世她早早就盯好了日子,十二岁那年夏天写了篇好文章,讨了山长的欢心,毕竟正谊书院的山长先生,本就是大齐不世出的杏林圣手。
公棠先生与父亲本是故交,得知祖母病重,立刻驱车到了金陵,假装游医入府,一直到祖母彻底恢复才飘然离去。
杜老夫人人虽老迈,却并不糊涂,经此一事哪还能不防着韦氏,更何况她也曾听儿子提起过这位偏介遁世的“怪友”,知道了霏微在他那里读书,她也算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