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车起码有几百年历史了。”“看起来像是军队的车。”“撤援中心的车。”黎危捡起地上的车牌,号码已经被岁月锈得看不清了,但依稀能瞧见一个“x”。撤援中心是在坍塌初期的时候成立的,最开始,天空只是裂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物质从中透出,照亮了地表的很大一部分区域。那是人们见过的最亮的物质,后被命名为“光”。凡是直面过光的生物包括人类,不仅会患上老死病,理智不够强大的人甚至会陷入癫狂迷乱的状态。最典型的就是第一批被光普照的人类,在某一时刻、不分地点地跪拜下来,直视光的源头虔诚低语,如狂热的信徒,日日夜夜,最终张开双臂微笑着直面死亡。后来,天空中的缝隙越来越多,光照射到的地点也越来越多。人们不得不预判乌云散去的时间,提前撤离可能被照射的区域。这就是x撤援中心的作用,也是军队的一个部门。兰昭说:“看来这批撤离的人在这里出事了……”其他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这些年见证了太多支离破碎的死亡,早已生不起什么悲悯之心。“锈成这样,没什么回收价值了。”黎危扔掉车牌,捋了捋手套。“奇怪了,这些废车堆得这么拥挤,不像是刚有人闯入的样子。”巴德烈弯腰钻出车门,又挤进另一辆车,但这边的副驾驶被杂物堵住了,他只能抓住残破的方向盘和椅背,倾斜着身体将它们蹬开。“哪个傻子没事往这种鬼地方钻?”梅纳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本来普通地区误入回响之地的概率就够高了,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不是更容易撞见?”兰昭说的有道理,但这不重要。巴德烈抓着车门跃出:“老大既然决定进来,自然有他的道理。”迫于空间狭窄,黎危只能脊背微弯,撑着车门越过去,依稀可以瞧见他完美到锋利的侧脸。兰昭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传闻,据说,只要见过黎危、或者跟随过黎危出任务的觉醒者,多少都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许是臣服心,也许是爱慕心,总归都会对他言听计从。传闻真假不知几分,但如今看来,言听计从倒是真的。越往里走,周围就越寂静,连风声都变得小心翼翼。废弃的车辆倒是在慢慢变少,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有些树干甚至是从车的底盘中长出来的,冲天而起,遮天蔽日。梅纳玩笑道:“看来对讲机那人也不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在这里生活确实不会得老死病——光根本照不进来嘛。”黎危随意道:“那你留下?”梅纳连连拒绝:“不了不了。”巴德烈喃喃道:“走这么久,完全没看到人的痕迹啊……”周围的废车已经稀稀拉拉没几辆了,转而被巨大的树木所取代,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完全挡住了可视光线,以至于越深入越暗,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黎危说:“别走散。”以防万一,巴德烈甚至把阿塞莉背了起来。梅纳捏着嗓子说:“我也要背。”“滚。”巴德烈颠了巅背上的小姑娘,“也没见你体型长大,怎么感觉又重了?”阿塞莉眨了下眼睛:“是你变弱了。”巴德烈嗤笑了声:“老子怎么可能弱?”兰昭有点插不上话,只能拉着朱恩紧跟在后面。他们越走越深,回头都看不见来路了,光线也越来越暗,或许是头顶的树荫太过厚重。“咚——”什么声音?“咚——咚——”兰昭余光不经意看见不远处晃动的树影,好像一个人形。他吓了一跳,呼吸一滞,咚咚咚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他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兰昭不由抓紧了朱恩的手臂,也许是力道太重,朱恩感到不舒服,主动滑下去握住了他的手。“你的手好软……”兰昭下意识说,就像没有骨头一样。朱恩没有回答,由他握着。耳边一片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梅纳都不再说话。兰昭心如擂鼓,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连朱恩的脸都没看清。他的五官被黑暗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轮廓边缘并不规整,似跳跃又似蠕动着。“朱恩……”兰昭停下来,试图看清朱恩的脸,黑暗里的人影却也跟着停下。兰昭不自觉地吞咽了下,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对方,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浓浓的阴影时,一只戴着皮套的手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猛得拧向一侧。“……!”毫不夸张地说,那一瞬间兰昭的心跳都静止了。他呆滞地看着前方,很久之后才缓过来——捏着自己下巴的人竟然是黎危。黎危松开他:“精神阈值太低了。”兰昭无法反驳,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超高的理智,也没有觉醒能力,能活到今天都算是烧高香了。他下意识地寻觅朱恩的身影,后者就在一旁,正抿着唇注视自己:“你刚刚一直抓着空气。”“啊,是吗,我以为……”兰昭不想说了,上前抱住朱恩,“对不起啊。”其他人:“……”这也要跟弟弟道歉?为了脱离刚刚那种心慌的感觉,兰昭深呼吸数次,主动开启了其它话题。“我还没进过其它庇护所,里面是什么样子?”“大多数都是我们所熟悉的一些场所,例如房子、难民营、救助站……所以很多意志薄弱的人都会被蛊惑,待的时间越久融入越深,到最后就彻底出不来了,成为那些怪物的一员,至死不知道真相。”“所以和回响之地一样,也是因
为污染形成的吗?”“有污染的一部分功劳,但主要原因——”梅纳一顿,惊叹道:“好大的树!”挡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尊巨大无比的空心树干,梅纳张开双臂都达不到它的直径。成年男人还需弯腰进入,阿塞莉却能很轻松地站在里面。巴德烈感慨道:“这得是什么树啊……”梅纳没找着别的路:“好像只能进去了。”空心树干竟然成了唯一的前进通道,一些不知名藤蔓缠绕在周围,两侧都被巨石和密集的活树挡住。按理说这些树挨这么近,根本汲取不到足够的营养,到底是怎么长这么大的?阿塞莉拉住黎危的衣袖,歪头问:“走吗,老大。”“嗯。”一行人弯腰进入,视野骤然一黑。兰昭实在怕了,一边握着朱恩的手,一边拉着梅纳的衣服。好在这颗空心树干不算很深,不一会儿就到了头。黎危扒着树皮边缘,直起身体的那一瞬间眯了眯眼睛。身后的巴德烈也忍不住遮了会儿眼睛:“这里好……”他半天没想出形容词。“苍白。”和“光”相比,外界的可视光线属于昏暗的范围,此间依然昏暗,但却透着一股苍白的味道。说不上来,很不真实。“砰——”“砰——”一阵砸东西的声音隔着重重灌木传来,朦胧且空灵。“你们听到了吗?”兰昭深吸口气。“我们不聋……”梅纳深吸口气,已经脑补出怪物抡着人类砸在地上的场景了。黎危微微回首:“记住了,在这里,不要和这里任何看似是人的东西过多接触,也不要吃这里任何看似是食物的食物。”兰昭问:“那饿了怎么办?”黎危:“忍着。”“老大开玩笑的。”梅纳拍拍背包,“饿了当然是找我们,你们包里没吃的了?”“遇到你们之前……”梅纳恍然想起:“不好意思忘了,那会儿你们背包陷进沼泽了。”“……对。”他们脚下是暗绿色的草地,明明没有风,却一直摇摆。他们向前走了几步,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梅纳奇怪道:“忘了问,你们当时怎么会想着从沼泽过?”兰昭:“我从没走过这个方向,只知道灯塔在这一片的东方,想着走直线肯定能回去,没想到会经过沼泽地。”“这样……”梅纳表示理解,倒是黎危瞥来一眼,但没说什么。“砰砰”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促,黎危率先拨开挡在前面的灌木丛,众人并没有看见脑补的血腥场景,只有一个面如土色的“人”蹲在小溪边捶打衣服。这么具有生活化的场景,使得几人都是一怔。对方察觉到有人来了,抬头看了眼,他们这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是个男人,脸上布满丑陋的褶皱,像枯死的树皮一样干燥。“老死病……”兰昭脱口而出,“对讲机那个人不是说这里没有光吗?”梅纳:“不应该啊。”由于这里的每棵树都巨大无比,它们的树冠连成一片,外界的光应该照不进来才对。“你们是谁?”那个老人……坍塌初期末,人们逐渐开始把得了老死病但还没来得及死的人称之为老人。这个老人迟钝地站起来,膝盖仿佛受损了一样不能伸直,腰背也佝偻着,疑惑地又问一遍:“你们是谁?”黎危面不改色道:“我们来这边捕猎,迷路了。”“捕猎?”老人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这边哪有什么猎物可捕哦,你们快走吧。”梅纳绷不住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不欢迎他们进入的庇护所。黎危语气平淡,听着就像胡扯八道,偏偏又很礼貌:“我们实在太累了,想在这边歇息一天,您看方便吗?”“这我可做不了主。”老人嘀咕道,“得请示一下村长。”这个庇护所竟然是一个村庄。“你们跟我来吧,从桥那里过来。”老人撑着拐杖,慢吞吞地走上小道,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有没有跟上。越过一小排树木,很快就看到一排错落有致的房屋,甚至能听到窃窃私语的人声。有人坐在巨大的树墩子上聊天,有人在劈柴,还有隐隐约约的猪羊叫声。一副祥和安定的样子,像个世外桃源。有“人”看到他们,交头接耳道:“怎么又有人来?”“村长肯定会赶走他们的。”“人太多了。”“……”老人没理会周围的闲言碎语,将他们迎入一个破旧的小房子,低声道:“村长,又有人来了。”言语之间,态度很是恭敬。然而村长本人并没有露面,他躺在角落的床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闷声闷语道:“送走吧,住不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