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宫灯盏盏,点点碎芒撒了满路。她不是贞静持躬的皇后,她是元夜里满街嬉闹的孩童。
但?李鸿觉得无妨。他囚不住她,谢家可以——那个对她置若罔闻近十年?、依然?让她魂牵梦萦的谢家。
“…阿娘不爱吃寻常的粽子,嫌搁在胃里难克化,作酸。”仪贞不睡觉,拉着上夜的慧慧絮叨个没完:“咱们?也不给御膳房添麻烦,届时自己来做就是。慧慧,你吃过山药泥压的粽子没有?”
慧慧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是我?爹爹的主意,山药养胃嘛。”仪贞继续给她比着:“削了皮儿蒸熟了,碾成泥,里头填上核桃仁或者香榧之类的,只借个粽子的模样,应景儿罢了。不但?阿娘吃着相宜,我?和?二哥哥也爱拿它沾蜜吃,除了不脆以外,像极了街面儿上卖的糖葫芦。我?们?家里不让吃外头的糖葫芦,就因为二哥哥闹过一回肚子…”
她渐渐放低了嗓音——慧慧的眼皮儿开始打架了,脑袋也微微左摇右晃起来。仪贞再?一瞧西洋钟,居然?快到四更了。
得意忘形,就是她如今这个样子吧,然?而是当真?不能自持啊!好歹放了慧慧去外间歇下,她继续窝在床被里独乐乐。
外命妇是不能在宫中?过夜的,但?愿初五是个晴天?,最好也不要太晒着人了,阿娘可以来得早一些,离开得晚一些。
仪贞憧憬着、期盼着,要洗文旦浴、要饮紫苏水、要系长命缕、要佩辟邪囊…佳节吉日又恢复了年?幼时的乐趣,不再?只是冰冷而繁琐的习俗章程。
那么,皇帝呢?蓬勃的心被谁轻轻捏了一下,匀出一个小小的、郁郁的褶儿——年?年?嘉辰令月,可曾有过他留恋不忘的?
王遥毙命前的那番话重又在她耳边响起,如鸱鸮桀桀,不怀好意。
按着皇帝当时的回答,对于赵娘娘是他的生身母亲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果然?吗?
为时已晚的幡然?悔悟,和?孤绝多年?的不闻不问,哪一种?更痛呢?
仪贞不知道。她甚至不忍去感同身受。
比牺牲更残忍的,是功亏一篑的牺牲。
她此刻才明悟,姚洵五七回魂夜里,李鸿眼中?深重的自我?厌弃。
打这天?起,仪贞每日都要上含象殿点一回卯。未必回回都能见着皇帝,那就送上一碟子定胜糕、两支芍药花、五色线编的绦子…甚或什么也没有,就假模假式的嘘寒问暖两句。
“谢仪贞,你就这么闲?”檐下门上的帘子近来都换了金丝竹的,清爽又敞亮,映着榴月绚丽的夕霞,别有意趣。
皇帝匆匆由长廊走来,还没进?屋,隔着竹帘就能瞧见自己那一茶案的花花绿绿。
仪贞闻声回头来给他蹲礼,随口反驳道:“那倒不是。给陛下送东西又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听听。任何?一个知礼的人,这时候不应该说,再?忙也甘之如饴,定要抽空来这一趟吗?
皇帝今儿已经为新科进?士的调任费了一整天?的神,实?在怠懒和?她斗嘴了,只问:“做什么来了?”
“哦,下帖子来了。”仪贞毕恭毕敬地取出描金勾蜡笺请柬,双手?奉上:“明日端阳,后宫众姊妹在猗兰殿设宴,陛下若得空…”
“朕不得空。”皇帝脱口而出就是拒绝,随即像是自觉太无情了,迟疑着补上一句:“明日要到东苑去,看群臣击球射柳。”
“哦。”仪贞反应过来,从前皇帝与内宫得以同观表演,是因为赵娘娘这位长辈尚在。
而今皇帝索性蠲除了此一节。
他的烦心事儿够多了,仪贞不好再?做出伤怀的样子来,只好轻描淡写地告退出去。
初五一早,正如仪贞所愿,是个风轻日暖的好光景。
仪贞一夜没睡,这会儿倒还精神百倍,穿着身艾虎五毒纹补子,就立在正殿门前张望着。
“还早多着呢!”甘棠放下一盆菖蒲,走过来笑劝道:“哪怕夫人三更就梳妆出府呢,也得等着开宫门不是?”
仪贞点点头:“是这么个话。宁肯叫阿娘多睡一刻。”
可赞同归赞同,她还杵在原地翘首以盼。
甘棠无法,背过身一招手?,让蒲桃拿来两柄新制的扇子,一左一右地为仪贞送凉。
节令补子还算不得盛装,这时辰她已经微微感到热了,阿娘凤冠霞帔,又当如何??
仪贞偏首,向甘棠道:“找两个稳妥人,抬一架软轿候在嘉猷门边上——母亲有了年?纪,实?在走不得这么远的路。”
横竖女眷堆里她最大,放肆就放肆吧。往后别的妃嫔们?有娘家人进?宫,也给这么个殊荣,那便?不叫僭越,叫恩泽广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