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笑伊雷当然不敢真的说出口。
他不懂雪莱为什么有时看上去想拖延出发的时间,有时却着急得恨不得第二天就能到山顶。
但他又好像隐隐约约地有些明白。
唯一确定的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对这场旅途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雪莱雇来的司机,唯一的任务就是按老板的安排把他送到那座鸟不拉屎的雪山上。
广袤的无人区沙尘四起,伊雷甚至怀疑,他们两个说不定是五年来唯一踏足这片区域的人。
跑车在凹凸不平的山道里奔波了整整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山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延绵不绝的戈壁。太阳从东边一直移到西边,满是黄土与碎石的地带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人,没有动物,也没有任何肉眼能辨别的参照物。
如果不是雪莱提供的手机上还有完整的gps功能,伊雷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这片大戈壁上迷路。
下午六点三十分,千篇一律的景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几棵高大的戈壁树木出现在视野里,一些野草顽强地生长在碎石缝隙里,随着车辆的靠近,几只野鸟自林间惊飞。
伊雷果断地踩下了刹车,车胎与碎石碰撞发出了很大的摩擦声,而后才慢慢停下。
“不能再往前走了。”伊雷打开车门,看了眼天空,“马上天就黑了,最好还是先在这支帐篷过夜。”
这次雪莱倒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点点头,从车上下来。
两个人花了点时间在难以立足的碎石滩上把帐篷支起来。帐篷是雪莱在南特买的高级货,不然很难在这样的地形上楔住。
野生的鸟类停在高大的树木枝头,在苍茫空旷的戈壁滩上,火红的跑车与绿色的帐篷像异界的来客,与四周格格不入。
夜幕很快降临,没有热岛效应的戈壁降温极快,很快就冻得人刺骨。
伊雷在附近拾了一堆枯树枝扔在帐篷前,看见雪莱正裹着大衣缩在帐篷的角落里,一边抱着双膝,一边啃一块冷透的面包。
伊雷把一根火柴丢进枯枝堆里,看着火焰慢慢升起,越燃越旺。
温暖的火焰就在雪莱前方几步的地方,但他始终没有抬头,仍旧慢吞吞地啃着手上那块面包。
他正打算咬下一口的时候,手上的面包忽然被夺走,换上了一根小木棍,上面串着几颗热气腾腾的烤棉花糖。
雪莱愣了一下,抬起头,发现伊雷盘腿坐在篝火边。
“冷掉的东西就别吃了,尝尝这个。”伊雷抬抬下巴。
◇舌头很烫
雪莱的反应有几分迟钝,他捏着小木棍转了一圈,棉花糖焦黄的痕迹反射着火光,火候恰到好处,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小心翼翼地咬下去一口,松软的白色糖体被咬出一弯月牙,酥脆的外壳下是甜而不腻的馅心,被烤得稍稍变形,顺着木棍往下流了一点。
“怎么样?”伊雷一边问,一边把自己手上那串从篝火里拿出来咬了一口,滚烫的外皮烫得他斯哈了好几口气,才好不容易能咽下去。
“很好吃。”雪莱把另一半棉花糖也从木棍上咬下来,“我没吃过。”
伊雷愣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没吃过烤棉花糖?”雪莱摇摇头。
“真想象不出来你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伊雷向后一仰,靠在帐篷的支撑杆上。
“我的童年很无聊的。”雪莱说,“会说话以后就要学外语、每天跟家教老师上课。每日三餐都是按营养师规定好的配方,不能吃外面的东西,不能吃零食。除此之外还要提前学习金融知识和公司管理,每天的娱乐时间不能超过三十分钟。”
伊雷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显然无法想象,“那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曼塔家所有小孩都是这么长大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么样了。”雪莱咬下第二颗棉花糖。
伊雷沉默地看了雪莱一会儿,他的睫毛在悦动的火焰阴影下显得格外纤长,饱满的唇角沾了点棉花糖渍,眼瞳依旧没什么神韵,望着火焰像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会带着我出去野营。”伊雷把吃完棉花糖的树枝竖起来,扒动篝火,让燃烧更充分一些,“我们会在河边支个帐篷,烧一团篝火,家里的食材不多,就只带棉花糖,很多很多棉花糖,能从白天一直烤到晚上。有一天我实在是吃腻了,他就带着我下水摸鱼、打鸟、掏鸟蛋,但他干这些事的技术实在烂得可以,最后仅有的一条泥鳅两颗蛋还都是我自己掏来的。他撅着屁股爬了半天,连一根树杈子都没翻过去,最后还被鸟妈妈啄了屁股。”
雪莱没忍住,唇角向上勾了勾。
“那个时候我觉得,虽然他算不上多么称职,但勉强也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父亲。”伊雷说,“没想到在那之后的第二年,他就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然后溜之大吉,讨债的上门以后找不到人,就把矛头对准了刚出月子的我妈,打断了她的腿。”
雪莱震惊地看向伊雷。他以为伊雷母亲的残疾是先天的,或是因为疾病导致。他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会是这样残酷的原因。
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伊雷的时候,就会被他口中的残酷故事所进一步震撼。
他们彼此的生活环境实在相差太大,是靠想象根本无法弥补的鸿沟。
如果不是五年前那场几乎将全人类灭绝的陨石雨,如果不是他忽然决定进行一场漫长的旅行跋涉,他与伊雷·哈尔顿的人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