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裴氏担惊受怕她也并不是十分在意,但一想到裴氏那娇娇怯怯总爱落泪的毛病,赵嫣容就有些头疼。她最见不得女人没事干就掉金豆子,还是为了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原来的那个赵嫣容一心向着亲爹说话,打从心底看不起她这个姨母兼继母,跟她疏远,与她冷淡。可她不是那个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忽悠的女子,只要细细地去想她在赵家时,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对她的言辞,对她行事的指点,去想她的出身,想她身上牵着的利害关系,就能明白,这些人里,到底哪个对她是真情,哪个对她是假意。说到底,她只是借了这个身子的外人。旁观者清。裴氏嫁入赵家八年,就是为了能好好照顾姐姐的遗孤,这种高尚的情怀,赵嫣容归结一个字:傻。可不是傻吗?堂堂侯府千金,本来可以有更好更相配的婚姻,却为了姐姐的孩子,嫁给人当了续弦。原来的姐夫当了老公,被个妾骑在头上,还不敢回娘家告状,白瞎了她那样的青春美貌。赵嫣容卷了卷袖子,对木兰说:“去,请夫人过来。”裴氏拿了只绣棚过来,身旁的木兰捧着一只盛了五色丝线和绣针的笸箩。见过了礼,裴氏就坐在了赵嫣容的身边,一边做着针绣,一边与她闲谈。赵嫣容让人端了茶来,靠在石桌子上,看着裴氏做绣活。槐枝上新生出小儿巴掌大的青绿嫩叶,将温暖的阳光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像一片片水晶洒在人身上,脸上。早已洗去面上铅粉的裴氏低着头,一针一线绣得专注。她的容貌与赵嫣容的生母有四五分相似,美丽,但不够气势,就像温润的美玉,不外露,不凌厉,只有握在掌心细细地品味,才能体会出里头的温度。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依旧细嫩的肌肤,将她刻意打扮的老气挥散了许多。说起来,裴氏今年不过二十五岁,要是搁在现代,正是青春年少,活力飞扬的时候。裴氏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世,若在现世,应该是被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在这里,却已是出嫁八年的妇人。还要拼命藏起自己的青春美丽,让自己变得老气颓靡,二十五岁的姑娘,身上却已暮气沉沉。裴氏头上梳的是简单的圆髻,拿了两只金虫草头簪子别上,只压了两朵海棠花赤金包银压鬓,十分简单。她早上入宫时是按品大妆的,那套头面沉重繁复,从前殿回来之后就换了妆。只是没想到她带的首饰会这样简单,怕是她那时也没想到自己会留她在宫中住下吧。赵嫣容眨了眨眼,对裴氏说:“母亲,我记得以前见你有一只特别漂亮的簪子,用碧玺石围成的花儿,旁边还有一只白玉薄雕的蝴蝶,那翅膀还会动呢。那簪子怎么不见你戴了?”裴氏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抹难堪和伤心。“我记得前两年母亲时常戴的,好像是外祖母陪送的嫁妆?”“那个啊……”裴氏嘴角略弯了弯,勉强挤出点笑纹,“前些时候你妹妹生辰,便送了她当贺礼。”那是外祖母的添妆,那么贵重的簪子,价值不知几何,若说裴氏要留着给自己女儿当嫁妆她信,若说她会将这簪子送给段氏生的女儿当生日礼物,她赵嫣容一百个不信。想必又是段氏使了什么坏招,硬是从裴氏那里将簪子或骗或抢地弄了去。赵嫣容眼睛微眯了眯说:“那可是外祖母留给您的,我怎么记得您当年说,这簪子要留给婉容妹妹当嫁妆?”裴氏垂着头,轻声说:“婉容才七岁,哪里用得着备嫁妆?”“那也是外祖母的东西,怎么能送给段氏的女儿?”赵嫣容刚刚还笑着的脸陡然就抹下来,阴沉沉的。“清容也是娘娘的妹妹,给谁不是一样?”裴氏这话就越说越低,“是你父亲开的口,指明了要那根簪子给清容,我,我能说什么。”裴氏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她对这事也是极为不满的。那簪子贵不贵重的不是紧要的事,那是她的嫁妆,是她母亲为她备下的,丈夫却一句话,便逼着她要将这样宝贵的东西送给妾室的庶女,裴氏就算性情再温柔和软,也会觉得十分不快。“那是母亲的嫁妆,要怎么处置只有母亲能决定。父亲那样说,你就给了?”赵嫣容眉峰微挑,“外祖母若在世,一定会伤心难过。”裴氏抬起头,眼圈都红了:“不给又能怎样?你父亲直接拔了簪子拿出去……我……”赵嫣容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看得裴氏又羞又愧地垂下头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母亲,明儿我让人去将婉容接进宫,你们两个在昭阳殿多住些日子吧。”“这怎么使得?”裴氏连忙起身连连摇手,“臣妇今日留在宫里已是不妥,再将婉容一起接进来住着,只怕外头人要说闲话。”“本宫都不怕,母亲您怕什么?”赵嫣容笑着说,“有闲话,要烦恼的也是父亲和皇上,跟咱们没关系。”☆、包子和渣子10包子和渣子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去接赵婉容的宫人回报,说是赵大人跟着车子一道过来了,要求面见皇后。都这时辰了,外臣求见总归不妥,所以赵嫣容理所应当回绝了父亲的请求,只将妹妹接进来,与裴氏见面。赵婉容虽然只有七岁,但身高腿长,五官秀丽中带着英气,长相半点不随赵逢春,却是七八分像裴家人。她到底是个孩子,初入宫时的紧张和不安,在见到亲娘的时候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拉着裴氏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她自小与赵嫣容不大亲近,而且现在这位长姐又成了一国之母,身份高贵,她更加不敢近前。倒是赵嫣容挺喜欢她,觉得这孩子又知礼又活泼,身上没有半点熊孩子气,很是招人喜欢。“娘娘,母亲今天真要住在这儿不回家吗?”大概是觉得这位皇后姐姐挺温柔和气,赵婉容也不再像刚刚那样拘谨,紧绷着的小脸上也露出明快的笑容来。“是啊,不止母亲,姐姐还想留你在这儿多住几日,婉容可愿意?”赵嫣容笑眯眯地递了个酥果子给她,“姐姐带你在宫里好好玩玩。”婉容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还是看了看裴氏摇了摇头:“多谢娘娘美意,婉容虽然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但也知道内外有别,不敢多留。”她想了想,看着赵嫣容的脸色,突然又说:“其实,我有些想舅舅了,不知道出宫后能不能跟母亲去舅舅家里住上几日。”裴氏面上一紧,忙低声喝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出宫自然是要回家里去。”赵嫣容眉头一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还好还好,裴氏虽然软弱,但她养的这个女儿倒没随了她的性子。到了夜里,赵嫣容打发了裴氏自去睡,便拉了婉容同榻而眠。姐妹两个闲话说了大半夜,木兰催了几回才睡下。婉容固然觉得这个皇后长姐变了很多,且原来一颗冷心总算知道贴回母亲身上了。而赵嫣容,也将她离开赵府后这三个多月时间里,府里发生过的一些重要的事摸了个透清。原本裴氏在家里就被架空了,赵嫣容打小是被祖母赵老夫人带大的,本来就跟她不亲,就算进宫当了娘娘,裴氏在家里的处境也没什么大变化。要风光,都是赵家的风光。可是因赵嫣容在大婚之夜的神来一笔,得罪了太后,惹恼了皇帝,赵家出了皇后的喜悦就变成了一家子沉重的负担。于是裴氏又被婆婆天天骂着,说赵嫣容会犯糊涂那都是被裴家人带坏了的。最后一点管家的权,到底也由婆婆作主,落到了段姨娘手里。因宫里出了厌胜而被软禁在昭阳殿后,赵老夫人更是直接逼着裴氏将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说是要交给赵逢春在外走动,好寻最好的大夫给娘娘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