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势是想干嘛?围观百姓们小声议论着,男人们觉得这是冠军侯府的下人要出来揍人,而大妈大婶们则在奇怪,这侯府里有多少人吃面啊,怎么能有这么多根擀面杖?“侯爷出来了!是侯爷出来了!”不知是谁又叫了一嗓子,远远跪着的百姓们呼啦一声爬起来,纷纷往前涌。冠军侯在百姓中名声响亮,虽然老侯爷和长公主都过世了,留下的现任冠军侯卸了军职,但那也是偶像的儿子。平素里侯爷极少出门,大家伙想见一面都难得很,难得这次他能露脸,必须要靠近点围观才不虚此行啊!荣王带来的是宗室营的府兵,见百姓涌上来,怕乱中出事,忙变了阵形当了回人墙,将老百姓都拦在府门前一箭之地外头。大家伙儿抻长了脖子向门里看,果然见到一名白衣男子背负着双手缓缓出现在门口。宽袍大袖,头上没有戴冠,乌黑的长发就挽了个松髻,拿只玉簪子别着。面目清俊,神情冷傲,一举一动间,衣摆翻卷,加上他那略嫌清瘦的俊雅容貌,真个就像谪仙一般风流潇洒,脱俗绝尘。男人们倒不觉得怎么样,那些大妈大婶最受不得这样的长相,一个个捧着心口都快晕过去了。就冲着裴侯爷这么神仙一样的容貌,裴家人也不可能是那老太婆口中不忠义不孝顺,贪婪跋扈,欺凌弱小的存在。婆姨们大多是颜控,这一控起来就不怎么肯讲道理。一颗心早偏到腔子外头去了。裴宜将手抬起来虚压了压,这人瘦归瘦,一身的气场真不是虚的。大几百号人被他这手势一压,一个个都噤了声不敢言语。他上前走了几步,在侯府石狮子前头停下来,对着还歪在地上装晕的赵老太太说:“我裴宜就在此地,你若有什么话,就当着本侯的面说。前事种种,不过念着你我两家到底是姻亲的关系,本侯能忍便忍得,总想着你们能待我姐姐好些。如今既闹到这样的田地,本侯也就没话好讲,今日街中邻坊俱全,王爷也在,不如你我两家就将话挑开说个明白。你们赵家能抛得开脸面,我们裴家就没有必要再帮你们遮掩。”裴宜声线偏高,声音清朗,四下里人们都竖着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这番话一字不落全都听着了。听到亲家小舅子出面,赵老太太来了精神,她也不装晕了,一轱辘爬起来,坐在地上,指着裴宜就骂:“你们这丧良心的裴家。我儿子如今躺在床上没人伺候照看,媳妇就回家躲懒,连面也不肯照一照。你问问大家,有哪家媳妇可以在娘家一住一个多月的?家里家务活谁干?婆婆她可伺候了?男人她也不管不伺候了?你是侯爷,官比我老婆子大,可你也是我儿媳妇的弟弟,比我矮着一辈儿。今天你必须把我赵家媳妇给交出来,否则,否则……”老太太悄悄瞥了眼威风凛凛站在身边的荣王,一时气短,将狠话给咽了,只说,“否则赵家跟你们不能善罢甘休。”裴宜哈哈大笑,指着她说:“好啊,你不想善罢甘休,当我裴家也愿善了不成?当初赵逢春是怎么跪在我家门前指天划地发誓会善待我二姐,一心一意绝不相负的?我二姐堂堂长公主之女,侯府里千娇百贵的小姐,在你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你让赵逢春自己来说说,说他是怎么宠妾灭妻的,他母亲又是怎么使种种手段折磨儿媳妇的?既然家里有娇宠爱妾,须臾不得离的,还非要求娶裴家女为妻做什么?”说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图裴家的丰厚陪嫁。将我长姐的陪嫁占到了手,又想占我二姐的。不然尚书大人哪来那样的排场富贵,将家里小妾装扮得比二品命妇还华贵,又能睡得起春风得意楼的当家花魁?”最后这句话最狠了。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赵逢春赵大人为了个花魁娘子被人打成了猪头,如今在裴侯口中得证,登时有人哄笑起来。“就是,这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家里又不是没女人,连妾都有还要去青楼,这位赵大人真够可以的。”“啐,恶心,下作!”基本说这句的,都是女人。赵老太太脸上一青一白,脸还肿着,牙齿因被荣王扇掉两颗,说话还有些漏风。“哪家男人没个三妻四妾的?裴家女儿又怎么了?她没本事给老赵家生个儿子,我儿子没嫌弃她都算不错了,她还有脸拿银子说事儿?我呸,她男人有出息,是一品的大官,不靠她男人,她能得个二品诰命?让她快点识趣着给我回家去,若不然就是心思野了,心里头有了别的男人!今天她要是不跟我回去,我们老赵家就休了她!”这话说得够狠,休妻可是很严重的事,裴氏生过女儿,并非无所出,若是赵逢春休妻,那就是直接说裴锦有妇德方面的问题了。荣王拳头攥得咯咯响,手痒痒着就想再给这老婆几个耳光。他眼巴巴地看着裴宜,只等他一点头,他就可以将这老毒妇再狠揍一顿。没想到裴宜居然一挥手说:“去,接你们二姑奶奶来。”赵老太太一听裴侯松了口,要把裴锦交出来,立时来了精神,得意洋洋地扫了眼围观的人群。这世道,女人名声最是重要。任你出身多高贵显赫,一旦被夫家休弃,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裴锦进了赵家的门,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让她当人还是当鬼还不是看赵家给不给你脸面?论到底,她也是裴氏正经的婆婆,她就算骂死打死她,裴家也只能认了。正觉得自己牢牢拿捏着媳妇的生死,老太太好不得意的时候,就看见侯府的下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出来。上好的金丝楠木,是有高贵品级的命妇才有资格用的。老太太早就想给自己备一副这样的寿材,怎奈要银子八千一万两,她有点舍不得……人群“轰”一声炸开来了。明明听得仔细,裴侯是让人将二姑奶奶接出来,怎么会从里面抬出口棺材?就见裴宜背着手,微仰着头,似是在天,过了很久才开口说:“你方才在外头辱骂我姐姐并我裴家先人,我姐姐气愤伤心不过,又觉得带累先人清誉,一时没想开,在床梁上投缳了。”他看着赵老太太,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带着浓浓哀伤的笑容来:“亲家老太太,这下你可如愿了。我大姐被你折磨死了,二姐被你骂死了,我倒瞧瞧,你们赵家再上哪儿找个勋贵儿媳妇去。”赵老太太一下子傻眼了。她是要恶心裴家没错,但万万没想过要让裴氏去死。裴氏怎么能死?就算要死也不能是现在去死!她还要等着裴氏回去把门户暂时撑起来,还要靠着裴家的关系上下走动,等儿子伤好了,能快点儿上衙门去继续当他的一品尚书大人。只要裴氏没死,老裴家就算再怎么看不上赵家,为了这个女儿也必须要拉拔着赵家。可是裴氏没了……一切也就都会没的……“啊!啊!啊啊!这不可能!”赵老太太这辈子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被她骂了两声就去寻死,“我在家里哪天不这样骂她两声,她这么多年都没寻死,偏偏这时候寻死?我不信,定是你们诓人的!快把裴锦交出来!”裴宜长眉一扬:“哦,这么多年了,你每天都要这样骂她……”一旁看着的百姓们早就摁捺不住了,这哪里是当人婆婆,简直就是阎罗殿里讨命的修罗。就这样脾气的恶婆子,冠军侯府的县主小姐说不定就是被她这样骂没的。老裴家瞎了眼啊,赔进去一个女儿又搭上一个女儿,怎么就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了亲呢?“表妹!”荣王发出一声哀鸣,紧走几步半跪在棺材前,脱下了头盔,露出略带着异族风格的俊美五官来,“你死得太冤了啊!”说着,竟然抱着棺材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