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这罪名只要落实了,就是掉脑袋抄家的下场。”德宝抬眼看着他,语气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柔和顺,可是听着让人直打寒战,“您想清楚了,皇上念着您是他老丈人,是皇后的生父,所以能帮着您挑一头的事儿。若换了旁人,皇上能搭理,能费这样的心?早吩咐禁军拿人了。”虽已入夏,赵逢春还是觉得浑身发冷,直打哆嗦,牙关相叩着发出咯咯声响。“您就选吧,要么,您自己个儿上请罪折子,宗人府按着祖宗规矩办事,砍了您家老夫人的脑袋,您呢,削职为民回乡务农去。要么您就认个错,写个承罪状,等义绝文书下来,就把您府上该还人家裴府的东西都还清爽了。这样的话,宗人府的判罪便能轻些,说不定体谅老太太年老昏聩,不予追究。而您呢,大概会降个几级,先调到京外的府县里任职,过个几年,等事情都落了尘没人记得了,您再回来。”赵逢春眼前一黑,险险儿又晕了过去。怔愣了半天,才流着泪对德宝说:“多谢皇上洪恩,微臣感激涕淋。只是我走了之后,皇后娘家无人,难免会觉得孤单寂寞,还求皇上体念夫妻情份,别因微臣之事而对皇后薄了情份。”德宝眉毛一抬,笑着说:“谁说皇后娘娘娘家无人了?裴侯还在京里头呢,裴夫人,啊不对,是裴小姐也在京中,时常进宫去也就是了。至于皇上那儿,您更不用担心了。若非念着皇后,皇上也不能让咱家特特跑这一趟,您说是不是?”赵逢春心时一凉,德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裴宜提出来的“义绝”,皇后是同意的!她居然是同意的!在她心里,养了她十八年的生父和祖母,竟然抵不过不亲不近的姨母和舅舅!赵逢春暗暗咬牙。他白养了这个女儿十八年,却是条养不熟的白眼儿狼。不过是看着裴家势重,她便偏了过去。这个女儿为了权势置父亲祖母于不顾,他倒要看看,没了赵家,赵嫣容能在后宫里稳当多久。一时又想起送进宫里再无音讯的赵清容来。赵嫣容对赵家如此绝情,只怕清容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等他贬官离京之后,清容要怎么办?赵逢春想到那个进宫的二女儿,心悬一线,又是痛又是悔。“求公公回宫后代微臣问一问皇后,可否容臣与她见上一面?还有宫里我还有一个女儿……”德宝微微一躬身道:“大人的话,咱家必会带与皇上和皇后,至于能否一见,只能由皇上和皇后决定。赵大人好好养伤,咱家先走了。”寿康宫里,魏安澜将太医恭敬地送出宫门,拿着方子细看了半天,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口气。魏太妃这两日睡得极为不安,贪凉吹了风,这几日头痛病犯了,又兼风热咳嗽,连吃了两天药也不见丝毫好转,反而有些加重。今日换了太医来诊,所开的方子与上两剂看着也没什么差别。魏安澜将方子交给宫女,让她们去取药煎药,自己胸中烦闷着,便到寿康宫后院走走。寿康宫在皇城西北处,离着皇帝的德懋殿和昭阳殿有一定的距离,到也十分清幽。因为这里头住着的是太妃,老人家喜欢清静淡雅,所以院子里没有什么气味氛郁的花木,倒是种了不少高大的桐树,一条石径蜿蜒其间,树林半围着一个小小池塘,却也十分有生趣。魏安澜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沿着石径不知不觉走到了塘边。清凌凌的池水被微风吹皱,将洒落水面的阳光折散成万千碎金,闪耀光华,池里鱼儿翻游嬉戏,一副无忧无虑的闲适样子。魏安澜坐在假石岸边,低头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水面被风吹着,光映着,她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扭曲影子。魏安澜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皇宫,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有宽广华丽的宫室,却让人心紧缩在一角不得放松。跟着太妃回来之前,她曾对皇宫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可是真正进得宫来,不过这短短数十日的工夫,她就觉得要喘不上气来,只想能肋生双翅早早飞出去。魏安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打算回殿内看看药煎得如何,这一转身,正看着一人走来。因为突然,两人都吓了一跳,同时拍了拍心口。她看了看,来人穿着五品掌宫的服饰,是她以前未曾见过的宫内女官,魏安澜开口问道:“你是谁?是哪个宫里来的?”那人给她行了一礼,面带微笑说道:“奴婢是刚刚分到寿康宫,顶替浴兰节后离宫的舒雅姑姑的掌宫女官,安澜小姐这两日忙着照顾太妃娘娘,许是没太在意。奴婢姓肖,您以后叫我沉墨就好。”☆、54【无惧亦无怖】不过是一帮子短视的废材,成不了气候。”德宝回宫时,天已经黑了。他匆匆往德懋殿赶的路上,正碰见尚寝局的少监秦潇。二人在康王府就是旧识,关系也算不错。两个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却也是难得的意趣相投。只是德宝平日随身伺候着李睿,二人能见面说话的机会不多。“德宝公公,您这是要去哪里?”秦潇远远见着他,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果然不愧是皇后凉凉心目中排在第二位的美男子,只是这么一笑,仿佛满天星光都沉在了他双目之中。“嘿,小秦啊。”德宝冲他招招手,二人在园中碰了头,“这不是要回德懋殿去回话吗?你这又是要去哪里?”听他这一问,秦少监嘴角抽动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打算要去昭阳殿,给皇后娘娘送起居注。”“这个点儿?”德宝看看天,颇有点意外,“起居注不都是白天送?而且,怎么是你去送?杜老茂呢?”德宝口中的杜老茂是尚寝局的监事太监,宫里的老人儿,打从武德帝在的那会儿就在宫里伺候了。“老杜爷爷说是犯了老寒腿,跑不动道儿,自我入宫,起居注这块儿事就交给我了。”秦潇说。德宝一撇嘴,大夏天的,哪里来的老寒腿?不过就是那老家伙偷闲躲懒,把这种跑腿又得不了好处的差事儿都推给新来的罢了。走了一阵,德宝正瞅着德懋殿的一个小太监往外头跑,一把揪住了说:“皇上在不在?”“宝爷爷,”那小太监年纪不过七八岁,倒是十分伶俐的,忙给德宝磕头,说,“皇上一早儿就去皇后娘娘那儿了,爷爷您要回德懋殿一准儿扑空。”“得,咱们俩还要走一路。”德宝哈哈笑着,让那小太监走了,掉头又与秦少监走到了一道儿。“怎么,今日皇上还在皇后那儿歇?”秦少监微微张开了嘴,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困惑。“这话你问我?”德宝翻手拿手指头指着自己鼻梁笑道,“皇上在哪儿歇,你们尚寝局的会不知道?”说说笑笑间,二人到了昭阳殿。德宝是李睿的近身太监,秦潇是每隔一天就要来露一面的熟人。昭阳殿的掌宫女官木兰笑着出来迎了,带着二人进去。时间还早,皇帝不会那么早就歇,德宝一马当先就往里走,秦潇则又当了闭了嘴的葫芦,低头敛眉,特别的老实。果不其然,帝后一身常服,松着发髻正歪在八宝仙螺榻上对奕。烛火明亮,照在两人的脸上,将他们年轻俊秀又镀上一层暖金色。“不玩了。”李睿一推棋盘,脸上郁郁之色未消,他已经连输了三盘,再没兴趣再与皇后厮杀,当然,若换种方式厮杀一场,他是极乐意的。只是时间不巧,皇后小日子又到了,他想杀也没得杀。赵嫣容瞧见德宝脸上的轻松神色,便知道他差事办妥当了,不由得展颜而笑,让人给他们赐座。“本宫还当今儿秦少监你不来了呢。”赵嫣容回回见了秦潇都要逗一逗,不过今天当着李睿的面,她稍稍收敛了点,只谈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