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定能付得起,可他就不一定了。见氯川不置可否,他心底渐沉,再看梅杜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垂眸吃着葡萄,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会落到谁的手里。他转眸盯着尼厄。无论是他喜欢珍惜的东西,还是依恋的人,父亲一向不允许他保留,以令他时刻保持军人的“钢铁意志”为理由。今天,也同样如此。他齿关发冷,破釜沉舟地一字一句道:“如果您执意这么做,我只能选择退役,放弃这少将的军衔,放弃这只舰队。您找其他人来带领舰队吧,反正,您还有一个体贴听话的养子。”说着,他扫了一眼尼厄身边的那个柔弱少年,轻蔑地一笑。“你在和我赌气?”尼厄阴冷下来,“还是在威胁你的父亲?”尼伽沉默以对。宴桌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噤若寒蝉。氯川笑了一声,打破这可怕的僵局:“公爵大人,其实,医学院现在的工作也十分需要梅杜沙大尉。公爵大人应该也看见了,那天在宴会上,那条人鱼对他的态度。除了他,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接近那条人鱼,如果他进入帝国议会,我们研制疫苗的工作将无法继续。公爵大人不妨等一等,待疫苗研制完成,再拔擢梅杜沙大尉。”“即便如此,现阶段,如有任务需要出兵,梅杜沙还是得回归舰队。”尼伽打断他的话,语气强硬地看向氯川。“噢?这么说,对于舰队和医学院,梅杜沙都不可或缺?”尼厄幽幽看向梅杜沙,态度不明,“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承蒙各位厚爱。”梅杜沙这才终于启口,“军医和医研员,我相信这二者,我能够同时胜任。至于秘书,公爵大人,文职并不是我所擅长,再者我进入帝国议会,恐怕不是上面的人所乐见的。所以,很抱歉,对您的盛情邀请,我深表遗憾。”尼厄盯着他足足看了几秒,也笑了起来:“我为我的儿子能拥有你这么机敏的下属而庆幸,cheers”听到这声指令,等候已久的侍者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呈上宴桌。梅杜沙的目光落到被置于宴桌中央的主菜上,瞳孔一缩。饕餮之桌那是一盘华丽的,点缀着鲜花水果,洒满金箔的……肋骨。身为军医他对人类的解剖构造了解的一清二楚……那不是什么其他动物的肋骨,是人类的。切成条状的肉悬挂在肋骨上,还淌着鲜血,用火焰炙烤着。尼厄公爵喜食人肉的传闻,果然不是假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冠以“吸血鬼公爵”这个绰号的原因。他听说过……在这个上层与下层贫富差距极为悬殊的帝国内,底层活不下去的下等平民会去黑市兜售自己的儿女,也有些孤儿会被人贩子送进黑市,那些被卖掉的孩子,有些进了角斗场,而有些下落不明,他猜想他们或许便进了某些尼厄这样的权贵们家里,成为了他们的宠奴……或者别的什么。“这道‘肋骨之花’是我特地为了给你们庆功而设的。”尼厄笑着,目光徘徊在他的身上,“梅杜沙大尉,你是第一次来,尝尝看吧,这极致的人间美味,只有在我的府邸里,才能享用到。”氯川掩口咯咯一笑:“是呀,这可是我亲自挑选的食材,不但肉质鲜美,还很有营养,最适合梅杜沙大尉你这种美人吃了。”梅杜沙深吸一口气,将心底蓦然掀起的黑暗而窒息的情绪强压下去,与宴桌上的所有人一样拾起银叉,取过一枚装饰在盘子边沿的樱桃。咀嚼,吞咽,鲜甜的果汁渗入齿间,在一片赞不绝口的议论声里,反胃感难以抑制地愈发强烈,他抿紧唇,干呕了一下。宴桌上倏然一静。所有人朝他看来,就像食人族发现了一个误闯部落的异类。不怀好意,垂涎欲滴。“不合口味吗?”尼厄慢慢说道,“梅杜沙大尉?”
“不。”梅杜沙抬起头,唇角缓缓扯起,“只是……味道有点奇怪。我吃惯了舰队里那个厨娘的手艺,如果要我评价,公爵大人府邸里的厨子,比起她来,似乎还差几分火候。”宴桌上霎时一片哗然。“梅杜沙。”尼伽低声警告。这么大胆,他是找死吗?“是吗,”尼厄转向尼伽,“那个厨娘真有梅杜沙说的那么出色?她是什么人?”“一个医疗中尉的遗孀,厨艺的确不错。”见父亲并未动怒,尼伽略松了口气,“如果父亲大人感兴趣,我立刻唤她前来。”“真是我的乖儿子,就这么办吧。”梅杜沙没有说话。伊纱的厨艺也就平平,但潜行和骇客技能,却是出神入化。宴会结束时,已接近午夜。梅杜沙扶盥洗室隔间的墙站起来,擦了擦因呕吐而密布额角的汗,翻下了马桶盖子,按下冲水键。推开门,他瞥了一眼角落面朝窗户抽烟的那个背影。弗克兹。显然,他不是这场宴会里唯一一个不合群的人,弗克兹也一样。无暇关注对方为什么独自躲在那,梅杜沙低下头,用冷水洗了把脸,心底那黑暗的窒息感仍然残留喉头,令他喘不上气。“哥哥,你别走!别丢下我!”“嘘,别出声,基莲,在这乖乖待着,等我把他们引开,我就回来接你。”“哥哥,好疼,呜……”“不许哭!我很快就会带药回来,我发誓。”……“哥哥!哥哥,你在哪儿!你说了你会回来!”“你骗我!你把我丢下了!我恨你,我恨你!”凄厉的尖叫从记忆里穿透而来,梅杜沙盯着镜子,又一次看见那双钴蓝色眼睛遥遥地望着自己。幼小的孩童拼命挣扎着,被一双黑色的大手拖入那为搜捕他们而来的直升机。无数束光束在上方扫射着,而他却只敢趴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看着直升机渐渐在夜色间远去。他是个懦夫,骗子。他不敢想,基莲是不是死了,更不敢想,基莲如果没死,却坠入了比死更悲惨的地狱,或和他曾经一样在角斗场里挣扎求生,或是加入了敢死队变成了炮灰,又或者在医学院里沦为了变异的实验体,还是被卖进权贵家里成为玩物,又或者,被做成了餐桌上的一盘菜。梅杜沙撑着洗手池,又一次吐了出来。“适应不了,偏要硬爬上来,你这是何必呢?”一个嘲谑的笑声在背后响起。梅杜沙擦了擦嘴,笑着睨向弗克兹的身后:“那你呢?嘲笑我,你又以什么资格?那一地烟头吗?”弗克兹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梅杜沙盯着他。弗克兹是他今日的意外收获——这个家伙,和他的老师氯川,似乎有那么些不一样,但同样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是什么让你不快?”梅杜沙挑起眉梢,“嗯?尼厄公爵一出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