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连漪对自己这位二叔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小学。
那时连启屿刚刚带着她和祝容搬入一所更宽敞、更富丽堂皇的别墅,邀请过自己远在禾水县的亲弟弟带着家人来京市玩上一个暑假。
连漪还记得自己当时不怎么喜欢这几个来自小县城的亲戚,希望他们赶快离开自己的家。
没成想,有一天她还会被父母拜托给他们照顾。
连漪一边在心底默默想着,一边扫了眼出租车计价器,从钱包里扯出张红票子递给出租车司机:“不用找了。”
司机惊喜片刻,大概是少有碰到这么大方的乘客,还专门下车帮连漪把两个又大又沉的行李箱扛了下来。
整个县城就这么大点,邻里乡亲都认识,现在眼看着一辆出租车在连连副食超市门外停下,还开门走下来个打扮靓丽的陌生女孩,周围街坊邻居的注意力纷纷被吸引过来,好奇打量的目光在连漪的身上转了又转。
有老街坊从连漪脸上看出几分当年连母的模样,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方才在车上坐得昏头昏脑,但此时在众人的注视下,连大小姐重新抖擞精神,挺直腰杆扬着下巴,露出身上昂贵衣服的logo,微卷的头发在背后晃啊晃,俨然又是一副骄傲自信小孔雀的模样,拉着行李箱抬腿走进超市内。
虽说挂着名为超市的广告牌,可店里还没有连漪小区内的无人便利店大,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货架,上面稀稀拉拉摆着些杂牌的日用品。
收银处没看见有人,连漪提声咳嗽了下,店内小房间门帘被撩开,走出来位长手长脚的中年男人,因为太瘦,看上去有点像长臂猿:“要买什么?”
说完,中年男人盯着连漪,似是在思考,然后很快想起来,“是连漪吧?”
连漪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搜寻出来当时留在脑海里的二叔一家人的形象,点点头:“二叔。”
连启森一瘸一拐走过来替她拉着行李箱:“昨天你爸爸助理和我打了电话,这段时间就先在二叔这里住着。”
“本来应该来火车站接你的,但超市开着得有人守。”连启森叹口气,抱歉地笑了笑,脸上褶子更深了,像是几条弯弯扭扭的蚯蚓,“你二婶最近身体不好,今天又去诊所拿药了,这里实在是脱不开身。”
一个破小超市开一天能挣几个钱?
还说什么脱不开身。
连漪心里不屑,但面上维持着基本的礼貌:“二婶身体不好吗?”
她记忆里二婶谢温似乎是个有点微胖的女人,面色红润,怎么看也不是身体不好需要经常去诊所的状态。
“害,这一两年才起的小毛病,老是说眼睛模糊,听不见看不见什么的。”
“没有去医院里检查过吗?”
“医院检查多贵!吃点药滴点眼药水就行了……”
连漪没再说话了。
连启森让她在这里坐着,等会儿下班关了店铺门再带她回家里去。
连漪就这么坐在收银台里面,没一会儿她感觉小腿有点痒,有点像是被蚊子咬了,连启森又不知道回小房间里干什么去了,她在货柜上搜寻了几圈,起身拿过来瓶花露水在腿上喷了几下,然后拉开收银台的柜子,想把买下花露水的钱塞进去。
钱柜里零零散散躺着几个五角、一块的钢镚,连漪自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小的货币,她嫌弃撇撇嘴,干脆从自己钱包里随便扯了几张红票子放在里面,然后又关上了柜门。
半个下午没一个人踏进超市里买过东西,装作从门口经过实则想看清她模样的街坊老大娘倒是不少,就在连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动物园里任人打量的猴子、大小姐脾气快要忍不住爆发的时候,连启森终于肯关门下班了。
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走几分钟就到。
连漪跟在连启森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各拉着个行李箱。
八十年代修成的几栋老旧居民楼缄默矗立,大概五六层楼高的样子,一侧土灰色墙壁上,爬山虎野蛮生长,楼栋四周草木葳蕤。
楼道内不怎么透光,顶上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声控灯时好时坏,没有哪家人主动提出来换一个,楼体墙漆剥落,上面乱七八糟印着“王师傅专业通厕所”“李师傅开锁”“西南开锁王”等字眼,扶手栏杆上也已经积起层厚厚的灰尘。
连家在二楼,只用爬一层楼梯,这让看着连启森一瘸一拐费力帮忙提着自己行李箱上楼的连漪松了一口气。
“你二婶等会儿就回来,我让她买了点凉菜卤肉,今天来这里第一天,咱多吃几个菜。”
两人两行李箱立在门口,连启森一边摸出钥匙插入锁眼,笑了笑,几条小蚯蚓又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语气好像变得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你哥哥的话,他不怎么回家,就不用等他了。”
听到某个词的片刻,连漪眨了下眼。
她这才想起,在这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小县城生活里,她即将要面对的,除开连启森和谢温两位不怎么熟悉的长辈以外,还有一位同她差不了多少岁的异性同辈。
那个在小学某一年的暑假同家人一起从禾水来到京市,目光又冷又硬,头发杂乱,看上去像是头不好惹的凶兽,被她误以为是哪里的小流浪汉闯进家里来,一把将他的行李全部踢得老远的——
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