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距离京都一百里不到时,侧卧在马车里小憩的宣宁忽然辗转起来。苏小冬蹲在他身边轻轻喊他,宣宁挣扎着睁开眼,迷离目光中沁着压抑的痛色,似乎一时没认出眼前人是谁,只愣愣地盯着她看。苏小冬本以为宣宁做了噩梦,安抚了他几句。却不想他没有应声,静默了片刻,毫无预兆地猝然大口大口呕血。此时距离京都已不算远,苏小冬强自镇定地喂他服下莫问备好的药物,将宣宁稳稳抱在怀里,要求车夫保证车行驶得稳的前提下,尽量将车赶得快一些。只要赶到京都,便有大梁最好的大夫可以为他诊治。苏小冬抱着宣宁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伏在他耳边一刻不停地同他说话。幸而宣宁呕出心肺间的淤血,精神反而好了不少,虽然声音低弱,却还有力气断断续续地同苏小冬说话,倒让苏小冬随着马车七上八下颠着的心回落了几分。可是还没京都城门,马车毫无缘故地停了下来。“师傅,怎么了?”苏小冬朝马车外问话。那赶车的师傅是岑溪花重金雇的,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赶车师傅的声音有些发紧:“姑娘有人拦路,我们过不去啊!”京都一百里外,虽不能算是天子脚下,可也应该要给靖北郡主几分薄面了。苏小冬问:“是谁拦路?”这回回话的不是赶车师傅,外头有一人高声道:“都护军李铜参见郡主。末将奉旨前来护送郡主回京。”这人苏小冬是认得的,但是她此时并不需要他护送,反而需要他千万别跟在她屁股后面,快马加鞭赶回宫里,把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全部请到平王府里候着。苏小冬将宣宁从自己怀中扶出,让他舒舒服服靠到软枕上,才起身走出马车。“李统领,你先回宫请太医到平王府……”苏小冬的话未说完,便顿了下来,一颗心也沉沉地坠了下去。她看见李铜身后有数列身着铠甲的士兵,每人手中一柄红缨长枪向前刺出,动作齐整,声势浩大。而宣宁与苏小冬的马车也并非孤立无援。宣宁此行千里,天字组的人一路相护,此时风波骤起,十二名天字组黑衣死士也手持兵刃寸步不让地守在马车周围。苏小冬看着李铜身后的那架囚车,皱眉:“李统领这是什么意思?”李铜说话不遮不掩直截了当:“清秋山掌门俞青崖在皇城外击鼓鸣冤数日,说靖北郡主带着长平军救走了害死他爱徒祝念仇的魔头,鸾凤阁阁主宣宁。”他手里握着一卷明黄色圣旨,双手捧到苏小冬眼前。“郡主勿怪。捉拿鸾凤阁魔头宣宁归案,是陛下的意思。”李铜没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地便可以带走宣宁。当着鸾凤阁天字组十二名高手的面,当着平王府娇生惯养的小郡主的面。此前,他没见过鸾凤阁之主,传闻中那是个阴鸷狠辣的魔头,手起刀落之间老弱妇孺皆难幸免。这样的人,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俞青崖在皇城外击鼓鸣冤时,李铜就照着牢里那些满脸刀疤、穷凶极恶的匪徒的模样,猜想过俞青崖口中那个将他的爱徒斩作两段的魔头的样子。他想不明白,京都里多少玉树临风的王侯公子爱慕着平王府飞扬明媚的小郡主,她怎么会喜欢上宣宁那样的人?一直到李铜看见缓缓走下马车的青年。他终于有些明白小郡主为何会被一个魔头蒙骗至此。那个青年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面容清癯,眉目舒朗,裹在层层厚重的棉袍大氅中依然显得身形颀长挺拔。他似乎在病中,脸上淡得不见血色,于是漆黑的眉眼便分外醒目,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眼瞳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目光并不狠厉,反而带着慵散倦意,可被他的目光扫过,李铜还是觉得自己手心里泛出发麻的凉意。出人意料,他开口说话时音调平缓语气温和,像是春秋两季与陛下在的花园里吟诗作赋的那些读书人一般温雅,让人听了,都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放缓了语调。李铜看见他轻轻拉开拦在马车前的小郡主,轻轻哄她:“马上就到京都了,不宜再生事端。我先跟李统领走,你别急,我会好好地等你来救我的。”而后,他抬眼扫过十二名黑衣死士,往下的话便是在对他们下令,口气语音又与方才的轻声软语大相径庭,直如刀剑出鞘般铿锵。“你们护送靖北郡主,要亲眼看到她平安进到平王府。”交代完一切,他施施然向李铜走来,从厚重大氅里伸出一双苍白清瘦的手。问他:“可需戴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