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林穿著一身无袖连身裙,脚上则是鲜艳的蓝色跟鞋。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上半身的长度差异,让林比中神矮一颗头。她以一双大眼仰望中神。
「你刚才是不是被伊吹小姐找去会客室说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中神轻轻摇头。林探头观察他几乎要贴上平板电脑萤幕的那张脸,然后用双手抓住中神的脑袋,以那双纤细手臂所无法想像的力道,使劲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她以心疼的表情直盯著中神贴上纱布的脸。
「果然。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哟,中神。」
「没这回事。我跟平常一样啊。」
林维持著抓住中神脑袋的姿势,得意地哼了一声,然后挺起胸膛表示:
「你知道我看著你这张脸多久了吗?如同你一直在观察这个车站,我也一直在观察你呢。我可是个观察者喔。」
在四月解决了未婚夫的问题后,林开始不会隐藏自己对中神的好感。再怎么说,中神也是个三十岁的健康男人。原本就相处融洽的女性友人对自己抱有好感,并不会令他感到不快。然而,内心无法忘怀的事。恐怕多到让中神无力谈一场认真的恋爱。
「铁路公司发送了通知过来。」
中神怀著想让林对自己失望的想法,将方才的对谈一五一十告诉她。
过去,中神曾对担任系统工程师的樱庭说过这句话。
『每个人都希望能让自己的容身之处变得更舒适吧?』
但伊吹否定了他这样的努力。她说希望他停止这样的行为。中神无法判断伊吹本人是否也这么想。不过,现在的状况,令她不得不说出这种话。
倘若自己的身分不是保全人员、也不是站务员,就不要出面干涉在眼前做出失控行为的陌生人。假装没看到就好。她表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站在主办十周年纪念活动的「站内商场」的立场来看,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无论创作出多么优秀的作品,倘若画家本人引发了暴力纠纷,个展恐怕就会被迫中止。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游戏规矩。
因为中神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所以才能跳脱这样的框架;然而,一旦答应了举办个展的要求,盘根错节的限制,就会像无数条蛇那样缠上他的身体。
「我认为伊吹小姐说的很正确。」
听完中神的话之后,连林都表示了这样的意见。
中神无力地垂下双肩。他觉得自己宛如因光线折射而扭曲的景色,在闷热的湿气中逐渐融化、消逝。
「中神,你的行为或许是错误的。」
林仰望中神,拾起他的手,轻轻将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可是,正是这个错误的行为拯救了我。四年前的那天,从名古屋逃来这里的我,孤伶伶而一无所有。好几百人在我面前走过,可是,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就只有你。」
被林揣在胸中的那只手,掌心不可思议地感受到一股舒适的沁凉。
「的确,我也觉得只拯救自己双眼所见事物的善意,或许是一种伪善。可是,我现在会在这里,就是托你的伪善的福。所以,我能保证你的行为的正当性。对我来说,你无疑就是『神明大人』喔,中神。」
可是……但是……看著企图以转折语反驳的中神,林以笑容阻止他。
「就让老练的中神观察者告诉你一件事吧。无论你再怎么明白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你还是无法停止帮助他人。既然这样,想破头也没有用吧?」
举办个展、和我行我素地助人,是无法同时成立的两件事。尽管中神现在正为此烦恼不已,林却对这个问题一笑置之。
「我觉得呀,你的画作之所以吸引人,并不光是因为你擅长作画、或是选的题材很好之类的。因为,你主动伸出手,持续和这个车站建立关系。所以你的画作才会充满感情。倘若你放弃助人,就会变得再也画不出这样的作品。我是这么想的。」
中神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没错,自己应该老早就明白这种事了。但他却陷入迷惘。他忘了这回事。是林让他想起来。
「你就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吧。我会替你善后。光靠我一个人,或许处理不过来,不过,你知道有多少曾经受你协助的人,一直都很想报恩吗,中神?」
林拥住中神的手,慢慢将身子靠近他。
「发生事情的时候,大家都会仰赖你,但你自己有仰赖过任何人吗?」
所谓的车站,就是大家聚集的地方。不知何时成为口头禅的这句话,此刻在中神脑中闪过。不过,中神并不在这个「大家」之中。他下意识地摒除了自己的存在。
林的这番话,让中神察觉到这个事实。这和将别人的「委托」再次委托给其他人不同。林竭尽所能,希望中神能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原本想搔搔脸颊的中神,想起自己脸上还贴著纱布。以手指轻抚纱布表面时,他察觉到林对自己投来的担忧视线。虽然想对她露出笑容,但脸部肌肉却僵硬无比,无法顺著中神的意思动作。
不过,在林温暖的心意笼罩下,他犹豫不觉的思绪也逐渐散去。
「我想让个人画展成功。」
中神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同时想著,这十年以来,他有过这么坦率的时候吗?
「嗯。」
林只是对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