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裴珈禾一手托着陆云祁的手,另一只手用棉签给他上药,那双眼睛十分专注,像能够将人溺死的湖水,温柔而美丽。他今晚太过沉默,正当陆云祁忍不住要打破这份安静时,裴珈禾却忽然开口道:“我知道母亲失踪和谢陆两家有关系的时候,是在17岁,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裴珈禾那时没有上寄宿制高中,也不住在谢家,那段时间谢家对他除了经济上的资助之外并不过问他的生活,裴珈禾心里反而有些小小的庆幸,想着尽量挣点生活费,少同谢家张口。他高中的时候并不为学业忧心,谢晏舒出于种种原因将他和谢浔放在了两所离得很远的高中,裴珈禾所在的高中管理上不算很严格,拼拼凑凑,裴珈禾一周有大概两天半的时间能出去兼职。他在一家酒庄当侍应生,那家酒庄私密性很好,且老板招人要求很高,裴珈禾当初去应聘时一度担心里面会有些不正经的营生,却没想到老板反而格外关照自己的员工,决不允许客人与员工之间发生不当关系。这是一份时薪相当丰厚的工作。裴珈禾对自己来到谢家之后花的所有钱都记在账本上,他想要一点一点还清,这份工作对他来讲是雪中送炭。一个周末的下午,他接到同事的电话,那个oga在电话里火急火燎,请他帮自己代班半天。裴珈禾问他怎么不请假,他说自己的假期已经用完了,现在如果再请就会扣掉全勤,这是一笔数字很大的金额,无奈之下他只能找人顶班。“拜托了……这个月的全勤奖我到时候分你一半,珈禾你最好了,这一批侍应生里面只有你跟我身形相仿,我的工作服和面具都在柜子里,钥匙在顶上,你去了就会看到的。”裴珈禾一向不太会拒绝人,何况这个oga也算是一直照顾他的前辈,他便答应下来。酒庄给每个侍应生发了特制面具,他们在这里上班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并不允许露出自己的脸,裴珈禾看着换好衣服的自己,小小地松了口气。确实看不太出来。他转身端着托盘,进了第一个包厢。踏进去的那一刻,看清坐在沙发上客人的脸时,裴珈禾心如擂鼓。那是陆闵之和谢晋宇。他很担心会被发现,但好在两人的注意力并没放在他身上,裴珈禾深呼吸了口气,稳稳当当地将酒放下来,开始熟练地醒酒。红丝绒般的酒液进入醒酒器,陆闵之和谢晋宇聊着天,聊到生意,又说起自家小孩,陆闵之又忽然道:“很久没见到那个小孩了。”谢晋宇打着哈哈道:“珈禾吗?”“最近谢浔一直闹着要跟他表白,被我揍了一顿,高中还没毕业,脑子里就想起这些东西了。”裴珈禾弯下腰,不动声色地垂首斟酒。“他长得很出挑,像他母亲年轻时的翻版,谢浔小孩心性,喜欢漂亮的也正常。”陆闵之端过酒杯轻轻地晃了一下,对着身后的侍应生吩咐道:“这个酒,再打包两支,让人送去陆家。”又对谢晋宇道:“改天让谢浔来玩。”裴珈禾轻轻地应了陆闵之的话,自觉地从包厢退出来,到走廊尽头时,终于撑不住似的双腿一软,贴着墙壁滑倒在地上。他脑子里飞快地在想,陆闵之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见过母亲吗?
什么时候?他会不会知道母亲的下落?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阴差阳错的机会下从陆闵之的口中听到关于母亲的消息。如果今天他没有来顶班,如果今天来的客人不是他们,又或者他进去迟一分钟,他可能都不会听到这几句话。命运像一把无情的推手,胁迫着他站在真相的悬崖边上。裴珈禾握着陆云祁的手,给他贴上最后一个创口贴,轻声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真正地体会到,如果有心人真的想要藏住某些消息,这辈子到死,我都无从得知。”倘若他那天下午拒绝了那个前辈,或许到现在,他都还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将谢家视作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报答他们。作者有话说:————--————--————亲亲——陆闵之的话只是一个引子。对于裴珈禾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学生来说,想要抽丝剥茧找到已经过去十几年的事情,并非易事。他后来辗转许久,在离川港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城,找到了在陆家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保姆。裴珈禾拿着裴知宜的照片询问她的时候,那个已经快七十岁的老人辨认许久,面上闪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恐惧,摇了摇头说没有见过。如石沉大海,裴知宜的下落依然杳无音讯。但裴珈禾依旧不肯放弃,这件事分明透露着怪异,不然陆家怎么会突然遣散那么多当年在陆家工作过的人。“我后来……”裴珈禾抓着陆云祁的手,“在谢浔过生日的时候给他送了块手表。”他笑了一下,“我看得出他对我的心思,所以那块表我送给他的时候,在里面装了窃听器。”裴珈禾想起当初谢浔收到礼物时的表情,谢浔那个时候大概是真的高兴,他也没想过要怀疑他,裴珈禾甚至特意告诉他,这块表是他挑了很久才选回来的,你要一直戴着,不能摘下来。谢浔也真的如他所言,除了洗澡和游泳,这支表从未离身,直到后来裴珈禾离开谢家,说表要重新维修,谢浔才还给他,而裴珈禾在销毁之后,送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给他。他几乎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告诉陆云祁,在不知道谢浔究竟对这些事了解多少的情况下,就已经学会了利用他。裴珈禾其实后悔过,也害怕过。如果谢浔是无辜的,那他这样做,实在不算个好人。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裴珈禾就无师自通般地学会了察言观色,而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他甚至学会了精于算计。他那么聪明,学起这些并不需要多费什么精力,他又很擅长伪装,能让谢浔自始至终相信,他曾经确实有那么一点喜欢过他。裴珈禾说起这些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像他之前和陆云祁提起小腹处的伤口时一样,他麻木又机械,这些记忆不知被他深埋在脑海中多久,再次提起,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早已干涸,剥开来,也就没什么痛感。陆云祁却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他张了张口,轻声道:“所以,你分化期的时候出了意外,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什么吗?”大概是感觉到了裴珈禾的紧绷,房间内苦橙的气味慢慢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