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定楠不知道怎么劝他,也不怎么习惯亲近他,就没有说话。当天夜里,天很冷。他用内力毁了锁,带着宁言之往外逃。“等会儿出了京城,到一片林子里的时候,您只管往西跑,会有人来接应。”快走到林子的时候,严定楠忽然对他说道:“他会送您回西北,西北的将领都愿意追随您,届时您以西北为据,联系江南文家,会有人助您登上帝位。”宁言之忽然有种预感——此时一分,则永别。可当时的他并不知情,还有闲心问一句:“那你呢?”“我去把追兵引开。等回了王府,我再笑给王爷看。”宁言之忽然很难过,他跟着自己在漆黑的林子里跑,慌不择路,只记得一直往西,甚至连头都不敢回。可严定楠的死相却在他眼前不停回放。他想回去看一眼,再看最后一眼。看看那个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的傻瓜,看看能不能救下他。可是不能。他只能跟着自己,在这片林子里跑着,用上自己的全部力气。宁言之忽然摔了个跤。他混混沌沌地站了起来,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分不清是汗还是泪。宁言之很难过,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忘。他是宁言之,却又不是宁言之。他扶着一侧的树,忽然泪如雨下。怎么可能不知道,留在那里吸引追兵的严定楠跟本就是死路一条。怎么可能不知道,严定楠一命换一命,替他争取到了一线生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可他还是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地走了。宁言之用带着泥土的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泪,发狠地跑了出去。一直向西……他不知严定楠说的是真是假,不知西方等待的人是善是恶。可他还是要向西跑。因为他早已无家可归,因为他早已不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因为他再也没有第二个严定楠了。等到天稍稍泛白的时候,宁言之终于见到了等他的人。那是一个长相很猥琐的人,个子矮,脸尖尖长长的,双眼也是细细长长的,模样有些像狐狸。他看见狼狈不堪的宁言之,明显的也是一愣,问道:“定楠呢?”宁言之只觉得浑身发冷,不止是身上冷,周围冷,还有从心底透出来的冷。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肯不惜一切的待他好了。慧皇后走了,延庆帝走了,宁业之也走了。他心里从此空了,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地往里灌着冷风,却再无一人能补上那个缺口,替他暖一暖疲惫的心。“他……去引开追兵了。”宁言之说道。狐狸脸的年轻男人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静王殿下,二十日前您与定楠一同入京,定楠曾抽空见了我一面,说此行艰险,危难重重,希望我可以在这里等候。若是得知您安康,我可自行离去,若是您出了什么意外身亡,我也可自行离去。”“可若是您能活着出来,希望我能将您送回西北封地,团结将领,联合江南的几位谋臣,夺回皇位,以保平安。”宁言之满身的泥土,头发散乱,衣襟也是凌乱又狼狈。可他忽然站直了身体,说道:“好。”男人躬身向他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能够想清楚,也算是不枉费了定楠的一番苦心。”宁言之站得笔直,可眼神是空空茫茫的。两人走了一段,宁言之忽然说道:“可否再留一日?”男人沉默了片刻,说道:“好,我去打探定楠的消息。”他花费了百两白银,从飞鸽楼处得知了严定楠的消息——乱箭穿心,死无全尸。狐狸脸的男人就看着宁言之忽然没了声息。可他身上的戾气却是越来越重。男人没有出声,宁言之咬着牙问道:“葬于何处?”死一般的沉静。良久,男人才说道:“无处安葬。”宁言之顿时明白了。他双眼渐渐地发红,整个人像一只被激怒了的狂兽。男人急忙拦住他,语速极快地说道:“定楠入京前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必管他,只要您能成功,他……”“他怎么样?”宁言之反问道,“他现在这样!!我能干什么??我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男人闭了嘴。宁言之吵着吵着,忽然颤抖着身体蹲了下去,无声重复着后一句话——我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男人眼底残余的不满变成了怜悯,不再说话了。自那日之后,宁言之就安静了很多。或者用沉寂这个词,更加合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