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冯启云来说,祖父便是世上最亲近最重要的人,而他从小立志入朝为相,也是受此影响。
想到此处,冯启云不由面露讥讽之意,深吸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吧?”他口气轻佻,用词也极为失礼,在瑞臻看来就像故意挑衅一样。
瑞臻像是解脱又像是绝望,轻轻闭上眼睛,好半天才睁开,但声音仍然平静:“这么说的确是你。”
“不错。”冯启云直接点头应了,像是毫不担心瑞臻暴怒之下会对他不利。
而瑞臻继续问:“你都说了些什么?”
“我所知道的所有事,”冯启云道,“……包括范将军,和十里坡的地图。”
话音一落,瑞臻的脸色都变了。九越先生他并不十分担心,冯启云所知有限,可是范将军那边,有了他的这些资料,可以说已经凶多吉少。
“你竟不顾范将军和数千大军的性命!”瑞臻厉声道,眼中已经透出愤恨之意
冯启云见他这模样,微叹一句道:“皇上,你是关心这些军士性命,还是关心你的宏图大业?”
瑞臻一怔,随即道:“身为陈人,自当如此。”他怒视着仍然一派自在不见半分羞愧的冯启云说:“冯家世代忠烈,冯丞相为保护朕、保护大陈的江山而为邺人所屠;邺王毁我国家,杀我人民……而你!你竟然背叛朕!背叛先祖!朕实在想不到,你所作为何?!”
为何?
冯启云心中轻叹。
被邺军强行带进陈宫时,他正给祖父守灵。因为被选进宫作皇上伴读,那些人竟等不及让他送祖父最后一程。十三岁的冯启云心中便起了怨恨之意。
人人都道丞相大人高义,可冯启云实在看不出为了保全所谓的忠义而惨死承元殿有何值得称道之处——不过是白白赔上性命罢了。陈国那时早已经摇摇欲坠,就算没有邺国入侵,也只是让腐朽的速度慢一些而已。
几年间,那些旧事在冯启云心头萦绕不去,让他始终做不到和瑞臻真正亲近。但四人朝夕相处,他但仍然对瑞臻怨恨之意渐淡,还生出些说不清楚的情义。因此被瑞臻厉声质问,他心中感受十分复杂。
但冯启云没有在表面上显出半分,仍然沉着脸,用冰冷的语调说:“你还是这样,并不把别人的牺牲放在心上。”
他略带讽刺地笑了笑,继续说:“祖父大人是为什么而死?因为你的父亲昏庸无能,玩物丧志,才致使国力渐微……而你大难当头,刚愎自用,不肯离开皇宫,他才不得不以文臣之身护你周全。”
瑞臻错愕一下,喃喃道:“你……竟一直因为这个恨朕?”随即他肃穆神色:“可你说错了,冯丞相是为陈国而死!朕也是为陈国而留下。”
“陈国早就亡了,”冯启云毫不留情,“你继续那些手段,只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听他这样说,瑞臻冷笑:“原来如此。如今大仇得报,你高兴么?”
“等范将军一支被屠尽,这陈宫里的众人皆任人摆布,天下一统于萧贼之手,这就是你想要的么?!”不等冯启云回答,瑞臻又厉声问。
听他语气里压抑的悲愤和痛苦,冯启云不由顿了一下,拳头在身后捏紧,声音却仍然镇定:“……有因才有果,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再说天下主位,贤者居之,邺王一统又有何不可?”
“好!好!好!”瑞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已经是一片苍白:“你因为一己之私,害数千人性命,不怕夜里睡不安稳么?!”
冯启云面上神色不变,站起来略微躬身道:“臣只是个小人,哪管得了天下。臣……惟愿一人长乐而已。”
他一走,容轩从内室出来。见瑞臻脸色惨白,气血激荡,便将手放在他肩头意图安慰,等瑞臻平静些后说:“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为何就这样放他走?”
瑞臻眼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道:“也罢……随他去吧。冯丞相定不想朕对他做什么……”
等冯启云回到奉贤阁,见一军士模样的人站在院内,身边一匹骏马,似是正在等他。果然一见他回来,那人立刻迎上来:“冯大人,我王有命,此马千里良驹,冯大人今夜出宫,天明便可到城外。”
看冯启云点头,他又说:“若还有需要,请尽管说。”
他语气虽然恭敬,但是脸上却有一丝鄙夷,想来是知道冯启云用什么换了这匹马,有些瞧不上他。
冯启云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给我准备盘缠和干粮,亥时前送来。”
见那军士应声而去,冯启云整了整衣服,转身又去太医院。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沈凤臣那边,还得他亲自去才好。
自由
三十自由
太医院的小童刚一通报,沈凤臣便快步迎出来,看见院中冯启云闲闲靠着花架的身影,立刻笑道:“来了,怎么不进去?”
“忽然觉得这里挺好的,以后会怀念吧。”冯启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见沈凤臣面露疑惑之色,便上前揽住他的腰往屋内带,阻了他正要问出口的话。
小童知情知趣地退下,将两人独自留在内室。沈凤臣抱住冯启云的脖子,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才说:“你是无事不登门,说吧……”
冯启云笑道:“知吾者阿臣也,我的确有事。”说罢他收了笑,不自觉一脸严肃,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凤臣,像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沈凤臣并不催他。在他的记忆里,冯启云甚少对什么事认真,而一旦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通常表示有很严重的事,比如小时候他在太清湖边玩耍险些掉下去那次,被冯启云一把捞住之后,他教训自己时也是这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