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臻站着静望灵柩离开的方向,久久不动。这几日来他几乎粒米不进,又连着三晚跪在灵堂守夜,身体早已虚弱不堪,今日主持大礼本就是一口气强撑着,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忽然觉得十分疲惫,精神一松,却发现身边邺王一直盘旋在他身上的视线。
瑞臻心头大怒,但却隐忍着,只掉头就走。但刚一转身,许久不活动的双腿仿佛不听他指挥一样,一个迾趄险些摔倒。
容轩一惊,下意识想冲上去,可是瑞臻身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身体带直了。
瑞臻抬头,正对上邺王幽深的双眼。他一言不发,甩掉了邺王的手。邺王并不在意,收回手臂垂在腰侧。同时道:“她是一个叫人尊敬的女人。”
邺王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说的是太后。瑞臻指尖不自觉一颤动,虽然他转过身不去面对邺王,但他终究没有离开。
“很少有人能看穿我。可她不仅察觉了,还反用来牵制我,很不简单。”邺王说。
邺王话中有话,似乎隐约暗示着当年的事,瑞臻蓦地转身想一探究竟,邺王嘴角一勾,扯出一个笑容:“听说你宫里死了几个太监?”
瑞臻未料他此刻提起这件事,一时不知是何用意。那几个太监都是邺王埋下的钉子,他借容轩之手除去,故意佯装成冲动而不计后果之辈,用以掩盖更重要的事。
听他说起此事,瑞臻不禁抬头,却见邺王嘴角含笑,眉头微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看得瑞臻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邺王是什么心思。
那件隐秘的事绝不能被他察觉!
瑞臻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故意摆出平日的骄纵蠢样儿,用几分挑衅的语气说:“几个小太监而已,用不着邺王如此挂心。”
邺王闻言哈哈笑了几声,道:“朕挂心的事很多,天下在朕眼里没有秘密,这点,陈王可别忘了。”说罢转身就走。他一走,在场的邺国官员都跟着去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陈宫之人还在张望。
容轩站得远,只能看见邺王在瑞臻身后口型微动,瑞臻冷眼相对,可是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却全然听不清楚,心里正焦急时,却见邺王掉头走了,一下子松了一口气,三两步奔到瑞臻身边,目光十分担忧。
瑞臻一见他便伸手握住容轩的手,宽大的衣袖遮着,没有谁发觉。瑞臻道:“你们都散了吧。”
其他人跪地行礼,沈凤臣和冯启云向这边看了看,还是各自回去了。
容轩被瑞臻紧紧攥住手掌,只能僵硬地站在他身边。瑞臻的手心全是汗水,冰凉冰凉的,容轩一惊,脱口问:“怎么了?”
“没事。”瑞臻沉声道。
邺王方才一番举动让瑞臻有些担忧,不知道他是确实发现了些什么,还是说只是说来威胁他。如果瑞臻在秘密计划的事被知晓,那边满盘皆输,但如果是后者……他此时乱了阵脚,却正好中了邺王的圈套。
对那个杀神般的男人,他实在有些看不透,不知道那锋利的眼睛里到底看见了什么。瑞臻默默又握了一会儿,放开容轩的手说:“你也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容轩看他,瑞臻垂着眼睛,神色平静。于是容轩跪地应道:“是。”
容轩一路上见邺王所带的黑衣骑来回巡视,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回到寿阳宫不到一个时辰,终因放心不下,又打算去含清殿看看。
含清殿当值的侍卫说陈王并不曾回来过,容轩心中一动,转身又去了惜春殿。果然刚绕到惜春殿后,远远便看见福禄带人守在园子外。
“皇上呢?”容轩上前问。
福禄对他一礼:“在园子里,谁也不教近身。”
容轩随即进去,便见瑞臻一个人伏在石桌上。他吓了一跳,快步走进,却发现瑞臻只是睡着了,他周身也浮动着淡淡的酒气,趴着的石桌上摆着个白玉酒壶和一个空酒杯。容轩拿起酒壶,揭开盖子闻了闻,认出来是陈宫中特有的酒“沉梦”,便轻轻叹了口气。
“沉梦”是旧时太后亲自叫人酿出来的,说是嫌旁的酒太烈。这东西几乎不能算作酒,不过味道甘甜,颜色嫣红,太后极为满意,后来就在宫中女眷中流传开来。容轩没想到瑞臻会拿出“沉梦”,更没想到他竟然喝醉了。
可能是因为他想醉吧。容轩看着瑞臻的睡颜,忽然觉得他身上冷清的味道比平日更盛,心中难过,又想着虽是夏季,石桌毕竟太凉,便打算送他去流云殿。
园子外忽然传来嘈杂之声,容轩怕将瑞臻吵醒,不由皱眉,正想回头说几句,却见身着便袍的邺王大步走进来。他身后是一队带刀黑衣骑,足有十数人。
“原来在此处。”邺王走近,看了一眼倒在石桌上的瑞臻自语般道。
容许一个侧步护在瑞臻身前,语气恭敬地说:“邺王有何事?”
邺王仿佛像这才看到他一样,眼睛一沉道:“朕记得你,那个侍卫。”然后他一挑眉:“你可以退下了。”
容轩呼吸一滞:“我王此刻不便,若是邺王有事,不妨等他醒来……”
“怎么,你是怕朕做什么?”邺王一勾嘴角。
“保护皇上是臣职责所在。”容轩身体紧紧绷着,寸步不让。
邺王道:“就算朕要做什么,你以为你拦得住么?而且……”他看着脸色紧张的容轩,“等朕失去耐心,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他身后的黑衣骑应声而动,将容轩和瑞臻团团围住,杀气四溢。容轩知道就算邺王此刻下令将二人击杀于此,天下也没人敢说个“不”字,而他冒不起这个险。权衡三,容轩握紧双拳,慢慢说:“臣,就在园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