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当秦无疾今夜要疼得合不上眼呢,却没想到他还挺能睡。
他良心发现似的放轻了手脚,也不必借着烛火,只要有一丝月光在,便将药涂得明明白白。
他在夜里向来看得清楚。
山里的路崎岖难走,有时候夜里换防,一个不慎便会往沟里掉,吕迟却从来没摔过,连跑带蹦的,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天分。
按张医官的话来说:明明是条杂毛野狗,偏却生了对猫儿眼。
吕迟看秦无疾趴在床上,伸手往他手指上攥了一把。他方才取碗的时候就碰着他手指了。
如今正在入夏呢,日头一天毒过一天,夜深方才能清凉一会儿。大家都喜欢吹夜风,就算光着膀子吹,也没见谁手指头这么凉过。
吕迟收回手,盘膝在他炕下坐着,想起儿时在关外放过的羊。
草场上新生下来的小羊羔,有些体质特别差的,不爱动,总团在母羊身边取暖,更不爱同其他羊羔子一起玩。
它们新长了角,嫩嫩的,也比别的小羊要短一截,不会拿来打架,拿蹄子蹬也不会,被欺负了就愣生气,跪在原地发狠,怒气冲冲的叫声听在别人耳朵里,却是软绵绵的呻吟。
吕迟要把这样的羊羔子单独抱起来,给它割嫩草,看它一小口一小口吃下去,往怀里揣几天才能哄好,否则耳边没个消停。
那羊羔子蹄儿也是冰凉的,踩在地上都怕叫石砾硌破了。
跟这病篓子一模一样的。
吕迟笑了一下。将手上的草药渣子往他褥子上蹭。
几个时辰前他找方守田偷酱菜,说起打军棍的事,方守田还说了他几句。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仗势欺人。
但天地良心,吕迟真没安什么坏心眼。
他知道秦无疾扛不住了,只是想叫他歇上一段时间。
但做事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由头。说他太累了,身子骨太弱了?这不成个理由。
谁不累,谁不想歇着?一个两个都这么干,燕水口就乱套了,王校尉得提着刀来拿吕迟的脑袋。
更何况秦无疾脑袋上顶着几个青字,流犯充军来的,凭什么比寻常卒子还娇贵?除非真的有点什么伤病,谁见了都觉得惨,这才好堂堂正正修养一段时日。
碰巧他自己动作慢了,这便是老天爷赏赐的好机遇。
吕迟也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甭成天挂着那张半死不活的丧气脸。雁门军养不得金贵少爷,有狠劲儿是好事,但只憋在心里没用。
人若是不愿意好好活,身子骨再好也是个死路。
吕迟觉得自己今天做事可周全了,一边琢磨,一边得意得很。
身体再弱的羊羔子,也要扔到草原上历练,架打得多了,知道要争命了,才能长得结结实实。
这半年多以来雁门关安定得不像话,听说关外戎索换了个新可汗,光顾着自己跟自己打仗,吕迟就在燕水口白耗着,一天天实在闲得无聊。
秦无疾这一出现,简直是老天爷送给他消磨时间玩的。
吕迟托着腮帮子,在他炕下坐了近一个时辰。
秦无疾趴在炕上压着胸脯,睡得不踏实,身体痉挛似的挣了挣,又牵扯到晾在外面的伤处,疼得低低抽气,却仍是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