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疆不愧是能当那么多年魏侯宠臣的人,办事极地道,又将俞嬴叫到其家中,有些事提前说与她听:“如今赵将与齐共同伐燕的事已经传到了安邑。之前为尊使致求见之意时,疆顺便探了探寡君的意思,尊使放心,于此事,寡君断然不会置之不理。”
俞嬴忙施礼致谢:“魏君自然仁义,却也是因为有大夫在旁帮助燕国陈情。不止俞嬴,燕国君臣上下,皆念大夫之恩。”
曲疆笑了,圆圆的脸上竟然有两个笑靥:“尊使莫要客气。”
“只是——”曲疆的笑中带了一点儿为难,“尊使上次见疆时说想请魏伐齐,疆看寡君的意思,却是想伐赵。疆以为,二国伐燕,魏是伐赵还是伐齐,俱是救燕,于燕倒也没有太大区别。齐的事,尊使不妨奔楚奔越去试试。”
俞嬴忙再施礼道谢。
曲疆大约从前遇到过嘴上应得好好的,实际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的,故而多嘱咐俞嬴两句:“寡君多少年来,不管是出兵征伐还是朝内的事,都是极有主意的,一旦定了的事,极少更改。寡君又尤其不喜欢喋喋饶舌之人。尊使见寡君时,万望小心分寸。”
曲疆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可见太子友的珍宝着实珍贵。俞嬴做动容状,礼比刚才施得还要深些:“俞嬴及燕国上下感念大夫大恩。大夫放心,俞嬴晓得分寸。”
曲疆笑着点点头。
俞嬴确是晓得分寸,先前见燕侯,见赵侯,便是前世的时候见这位魏侯,乃至更早的时候见其父魏文侯,都未曾这般郑重过。
如今已经有些热了,俞嬴却穿着全套的礼服,一进魏侯宫殿,便低头趋行,揖拜之礼恭谨舒展,一如从周礼中走出来的人。
魏侯击脸上露出些舒泰的笑意:“如今礼崩乐坏,真是难得见尊使这样有规矩的人了。之前曲自固与寡人说,尊使是儒家弟子,与十几年前的公子俞嬴既是同族,又是同门,可寡人看,尊使比公子俞嬴可要守规矩得多。”
俞嬴腼腆一笑,脸上带着她如今这个年纪的真诚:“其实,外臣见旁的君主,也未曾如此。外臣虽无知,列国却也都曾去过,其中无一如魏这般强大;列国君主,外臣也曾见过几位,无一如君这般威武。以魏之强,外臣不敢失礼;以君之威,外臣心悦诚服,不愿失礼。”说着俞嬴再次施礼。
魏侯大笑,抬手轻轻拈须:“小小年纪,这般会说话。快莫要多礼了。”
俞嬴笑着谢魏侯。见魏侯用手拈须的姿势极小心,其胡须又比从前丰盛许多,俞嬴便知道,魏侯这是粘了义须。自己前世见魏侯的时候,四十岁的他胡须虽少,对此也很是在意,却还是不粘义须的。有的人越老越通透,有的人则越老越固执——魏侯无疑是后者。
固执有固执的好处。
“尊使适才说周游过列国,又说列国无一如魏这般强大,果真吗?与魏国同源的赵国韩国,东边的齐,南面的楚,西面的秦,哪一个不是大国?怎么能说只魏独大呢?”魏侯微笑问道。
“外臣从不虚言。赵韩与魏同出于晋。外臣从北来,听小儿歌谣说:‘魏赵韩,一生三;三晋起,终归一。’”
魏侯神色认真:“哦?竟然有这样的童谣?”
俞嬴点头:“俞嬴下车去问,众儿说不出是谁先传唱的。从前上天有所示,多令星宿下凡,化作小儿,造作谶谣,这想来就是了。这三晋归一,归的是哪国?”
俞嬴自问自答:“自然是魏。此无疑也。”
“尊使试言之!”魏侯坐正,双目炯炯,看着俞嬴。
“姑且不说君治国之智,群臣之忠,也不说武卒之强大,魏国之富庶,只说赵韩。韩国尽处于魏之包围中,其形似一瓠,若从中间天门、高都处将此‘瓠’断开,分而击之,韩国便入魏囊中矣。”
魏侯微笑着点点头,却旋即正色道:“韩也还罢了,主要是赵。赵人悍勇,赵又占地甚广,当今赵侯继位后,颇多不轨之举。”
“俞嬴以为,赵固然地广,人口却少,尤其赵之西北,常百里而无一城郭,故而看着地域广大,其实这些地方并不难攻伐;再者,君忘了君之故封地中山了?若魏再得中山,将赵如韩一般,一分为二,伐赵又有何难?”
魏侯缓缓点头。>r>
“况且——赵君多寿数不永,君位更迭几乎代代都有事情。”俞嬴微笑道,“从前虽有‘师不伐丧’的规矩,但三晋归一,顺乎于天,倒也不用太拘泥。”
魏侯笑起来,却摆手道:“哪有尊使说得这般容易?”
俞嬴笑道:“外臣也知道,此非一时一日之功,但总有一日三晋尽归于魏,此天命也。”
魏侯笑着点头。
俞嬴却正色道:“外臣僭越说一句,既然此为天命,魏其实大可不必如今急着三晋归一,毕竟赵韩所得之地,日后便是魏地,此时赵韩所得之民,日后便是魏民。如今外敌未清,便急着统一赵韩,倒恐怕为外敌所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