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已经把他的心意都说了明白。戚少商也忍不住被他的笑意感染。但是顾惜朝笑完了却突然变得严肃,甚至微微皱了皱眉,“那你的剑呢?”戚少商依然笑着,跟先前的柔和不同,他的笑意中染上了一丝豪情。他拿起手中的剑,略略出了鞘。顾惜朝讶然道:“逆水寒!”戚少商点了点头,“自从它见到你,便跃跃欲试,渴望与你并肩杀敌,快意戎马,拱卫河山。我怎能让它失望?”说着停了停,低头道:“不过我为了找它回来,动了你夫人冢前的黄土。我已经向她赔罪了,我以为顾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当是可以理解的吧?”顾惜朝听完也垂了眼,沉默片刻,低头看着手中的剑,轻声一叹。“我更应该向晚晴道歉。”他将剑收回,放在桌上,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决绝。“我这一生发过的毒誓不少。但是真心说的,不过一件。我迎娶晚晴的时候发过誓,无论如何,她是我今生唯一的爱。我在心里说,若是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戚少商忽而面无表情道:“够了。”顾惜朝摇头道:“大当家的,你也发过很多誓,可你都没有做到。”他说着,端起酒杯,直直看着他道:“大当家的,你最终也没有杀我,我最终还是负了晚晴。你背信,我薄情,可是往后咱们永结袍泽,并肩而战,至死方休!死后是要一同堕无相地狱再受尽报应,你这一世侠名便白白耗在我这狠毒不义的小人身上。你可敢?可后悔?”戚少商端起酒杯,深深地看着他,“你现在才来问我不是太晚了?我已经这么做了,当然不后悔。并非是至死方休,即便死后到了阴曹地府,你要受多少道刑,我就陪你。往后即便是三生三世,十生十世,永生永世,我也要同你一起!”顾惜朝听罢只是轻轻答了一个字。“好。”而后倾杯相碰,一饮而尽。饮罢两人相视而笑。顾惜朝忽而起身道:“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随我来。”两人转至内堂,见其间杂物已经被收拾干净,仅仅留了一榻一台与十余桶酒立在墙边。顾惜朝上前几步道:“先前遇上酒庄的老板要离京,轻装简行,有多快走多快,我索性把他带不走的酒都买了下来。可惜踏遍京师也没能寻到北地那种炮打灯,不过还好,这也是没掺过水的酒。”说着走至案上,拿起其上的一只三弦琴,即刻抱琴而坐,抬头看他。他们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塞外的风,孤悬的月,淅沥的雨,烈酒,佳音,豪情,缱绻。他的琴声一起,他的剑便出鞘。他的剑一但飞舞,便有酒香润出。虽相似,终不似。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且不能以好坏论述。他的剑依然潇洒遒劲。他的琴依然明丽激荡。但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曾经那时,他能够肆意挥洒,沉溺于他的琴声。曾经那时,他在帘后,时而真心一笑,尽态极妍,时而眉目轻锁,愁绪满怀。而现在他们肆无忌惮地凝视着彼此,未曾放过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小心地探查着每一个暗示性的变化。顾惜朝忽然低下眼睛微微提起唇笑了笑。琴已远,剑已落。戚少商俯身擒住他的唇,直将口中不掺水的酒液渡入他口中,他们唇齿相连之处流下一缕酒液,顺着顾惜朝的唇角流下,沿着脖颈蜿蜒流入领中,滑过他挺拔精致的锁骨的时候,戚少商伸手拉开了他的领子,让它们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而后用温暖的唇齿细细抚慰。顾惜朝仰头拉住他的肩头,扯开他的外衫,两人一起向榻上倒去。他们巧妙地追逐搏杀,感受着对方的每一次战栗与激动。他们好像本就是一体的,但是再次粘连又需要豁开昔日割裂的伤痕。但即便是疼痛也带着重逢的愉悦。他就是他的剑,他就是他的琴。潇洒遒劲,明丽激荡。快乐如涨潮一般上涨,一浪高过一浪地拍在岸上,一下下回旋。直到粉身碎骨,直到精疲力尽。在最后一丝波纹渐渐散去后,便是深沉甜美的睡眠。一夜无梦。戚少商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动了动手臂,但是他很快又不动了,他的手臂还穿过了顾惜朝的卷发压在他的脖子下。他担心吵醒他。但顾惜朝依然醒了,他慢慢睁开眼,他睁眼的时候眼帘如花瓣一般缓缓绽开,他的眼睛因为疲惫和迷茫带着一层湿气。戚少商轻轻伸手抚上他的脸。顾惜朝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戚少商,而后迷糊地伸手按住他的手。戚少商反手拉过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他在这轻轻柔柔的一吻中回了几分神。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屋内安静的好像屋外那个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世界根本不存在。而此时酒肆之外忽然传来了,几声大喊。“戚楼主!顾大人!你们在吗?”戚少商乍然听见这声音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而后立即起身披衣道:“我去看看,你还可以再睡一会。”说着低头拉好了他的被角。伸手将头发随意一束便提起剑,快步出了内堂。他一入正堂,却见温有芽同一人在拉拉扯扯,温有芽一边拉着他的胳膊一边道:“说了我家公子和戚楼主在就是在,你在这等等便是。”那人甩手道:“这半天也没个回音,我这事情要紧,他们到底在不在我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嘿,两个大男人还怕看不成?”拉扯之间听得戚少商走出来了方才停了手。戚少商见那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诸葛小花的故交舒无戏,于是开口道:“舒大人,说的是何事?”舒无戏急忙道:“顾大人呢?他不在吗?”戚少商略略皱眉,道:“他……”话音未落,却见顾惜朝已经整衣出了内堂道:“在。”他满头卷发不过随意一挽,还落了些许在腮边,温有芽看看他,又悄悄戚少商,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不由得放低了些。但舒无戏焦急无比,全然未见这些细节,只是连忙道:“龙德宫的那位官家敕令明日开拔,去镇江烧香祈福,童贯,蔡京,蔡绦随行。”顾惜朝听完后略一点头道:“是诸葛先生嘱咐你来通知我的?”舒无戏道:“正是。”顾惜朝微微笑道:“那么舒大人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舒无戏沉默片刻,点头,而后又道:“不过除了随行禁军之外,童贯那老匹夫,居然全不顾前线战事,又调集了两万胜捷军随行护驾。做不做,你可得想好。”顾惜朝与戚少商对视了片刻,顾惜朝转头忽而笑道:“做,怎么不做?这等危急存亡的关头,管他是两万还是十万,都绝不能够坐以待毙!”舒无戏点头道:“好!他们预备明日寅时走北宫门,从汴京出东门渡过黄河!”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赵佶在轿撵上支着手凝视着面前的滔滔黄河。身边的宦官道:“陛下,我们这就上船了。”赵佶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此时,禁军之列中忽冲出一人,几步跪倒在銮驾之前,高声道:“请陛下不要渡河,弃东京百万军民于不顾!”宦官急忙呵斥道:“大胆!”赵佶只是长叹一声,“祖宗基业,万里山河,朕又何忍弃之?不过老拙之身,难尽绵薄之力,这正是去为江山社稷焚香祈福。”那人抬头怒视着正不过不惑之年的风流天子,“陛下自己可相信这般说辞?”此时,在銮驾之后的红轿上,童贯豁然掀开帘子,一步跨出轿中,指着那人尖着嗓子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