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话如同丢入了一池死水,戚少商和杨无邪都缄默不语。十八里明月的行动尚未结束,一个令所有人齿冷的消息便自朝廷四处传开。辽燕京驻军一万人大破宋军十五万大军后,皆因辽人顾念宋辽檀渊之盟对其未赶尽杀绝。而后辽遣使与童贯相见,欲请求与宋休战复盟,然童贯避而不见。辽使于营外痛哭嚎泣道:“宋辽两国百年合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尔能欺国,不能欺天!”童贯不为所动,反向金请兵。不多日金人七千铁骑踏平燕京,自此,辽全境沦丧而亡国。童贯更上书向宋徽宗请奏与金人商议,以重金赎回燕京,徽宗今日于朝堂之上准奏,昏官佞臣更是连连讴歌徽宗光复燕云之功。徽宗龙心大悦,拟诏敕封童贯为郡王,更欲意大赦天下,宫廷之中张灯结彩大宴七日。戚少商过了一会方才转过头来对唐肯略一点头道:“知道了。未时再来此议事。”唐肯应声,明白戚少商与杨无邪正有事商讨,遂径直告退。尚未等唐肯退出议事厅,便听得戚少商问:“诸葛先生怎么说?”杨无邪幽幽一叹道:“诸葛先生今日散朝便脸色惨白,步履虚浮,最后只得由人抬回府邸。”唐肯也在心里跟着叹息了一声。诸葛正我一身盖世神功而今竟如一寻常垂老之人一般荏弱。唐肯脑中想着那鬓发半百,目光清冽睿智的老者。武林人多崇自由,行侠仗义为先,从不迂腐侍君。朝野人多崇权势,一展宏图为愿,亦难死忠一帝。这天地之间,唯有这名老者爱徽宗如子,敬徽宗如天,眼见他从踌躇满志的少年天子一步步变成被酒色书画蒙蔽双眼的昏君,期间二十余年激浊扬清,不退不让,而今见徽宗与虎谋皮,一步步将这宋室大好江山推至风雨飘摇的悬崖边,还不断太平盛世的美梦。只怕此刻,哀莫大于心死。雷纯拿起方应看砸在桌上的扇子,再也忍不住怒意,抬手一撕将扇子扔在了地下。“方应看这卑鄙小人。偏偏而今朝廷要赎回燕云还得仰仗‘有桥集团’来谋取重金,谁也不能动他。”狄飞惊垂着头,站的很稳。若说杨无邪是风雨楼的魂,狄飞惊便是六分半堂的神。“大小姐不必动怒,方应看心里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谁是渔翁,谁是鹬,谁是蚌。”雷纯无奈道:“有桥集团有通金之嫌,我们可以知道,戚少商和杨无邪自然也知道。他们而今不思打击方应看,反而倾力来对付我们,着实奇怪。”狄飞惊道:“我有一事想请教大小姐。”雷纯哀伤地一笑看着这个一直护卫自己的男人道:“狄大哥,但说无妨。”“若金人来日大举进犯,开封府有险,六分半堂当如何?”雷纯眉目一动道:“打战卫国是他们军人豪侠的事,我不过是个继守家业的女子,自然是不能留下的。”狄飞惊点头道:“若六分半堂南迁,所有人可会都誓死追随小姐离京?”雷纯摇头,抬起她的眼眸,仿佛像一个深湖,浮漾着千流云的梦,“京都,乱世,会让很多人着迷。”狄飞惊又问:“那么那些着迷而选择留下的人,会如何?为国守土?如方应看一般与金人款曲暗通?还是伺机哗变?”雷纯沉默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狄飞惊道:“不错。戚少商,杨无邪也不知道。这些人迟早都不是六分半堂的,让戚少商收了,废了,杀了,又有何妨。他们担心的也莫过如此。我以为,他们目的达到后,时间紧迫定然不会再费时费事对付我们。而我们,也应当挑个适当的时候,告诉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剩下的事,就只有一致对外。”雷纯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柔艳一笑道,“既然方小侯爷不要这茶,我们便留着请戚楼主来喝吧。”山河风雨楼行营校场之上,百名子弟兵再站成纵列,顾惜朝挥手道:“辛苦诸位,今日演练可到此为止。”众人退去后顾惜朝一人立在校场之上,他偏头凝视箭靶片刻,转身大步走向马圈,牵出一匹枣红马,背上一壶箭,拿起弓,飞身上马,行至校场当头。再调转马头,疾驰而来,紧盯靶心,搭弓拉箭,箭矢脱弦而走,铮铮之音,在空荡的校场上格外清晰。三箭之后,乍听得场上响起一阵寂寥的掌声——三箭全部正中靶心。顾惜朝勒马转身,脸上浮起几丝笑意,微微抿了嘴唇。而后又沉下眉眼道:“楼主若是来检阅兵士可来晚了些。”戚少商笑道:“我并非来检阅兵士,我是来拜访良将。”顾惜朝翻身下马,将马牵回了圈。戚少商走到他身边道:“中原战马历来沉稳有余而悍勇不足,西北战马才是难得一见的良驹。西北分舵舵主王宪不日来京述职,定要托他带几匹好马来才是。”顾惜朝摇头道:“不必了。这开封府内,再俊的马又有何用呢?”说完他却眉眼微动,又笑道:“不过也说不准,这北部中原几时兴许就成了金人的跑马场。”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搭起了弓。戚少商突然道:“你正跃跃欲试这一战。若是不打,你岂不失望?”顾惜朝冷笑一声,指尖发力,内力杀气刹时一起窜动,最近箭靶此刻这远在七八丈之外,他放手一箭,竟然正中之前钉在靶上那一箭的箭尾,生生让后箭推动前箭直直穿过了箭靶。他见状方才满意地放下弓。“如今,我所期望,不过是不让夷狄烈马践踏晚晴的安身之所罢了。”说完一声冷笑道:“那位官家的旷世奇功我也听说了。昔日,傅宗书尚思连辽抗金,知唇亡齿寒之理,有心保全中原河山。不知道诸葛神侯现在是否觉得当初还不若不阻我行事!”戚少商眉头紧锁,突然之间竟无言语。顾惜朝转头看向戚少商,又问道:“戚大侠是不是也后悔那时没有一剑刺这皇帝一个通透?虽说除了他未必能马上找出仁厚英主,但昏聩堪比而今这位的倒也是少有了。可怜诸葛小花辛苦一生,如今总是要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你那四位同门现在是什么脸色。”他转头看向远方,轻声道:“大当家的,拱卫中原,不与北夷为奴。龙椅上究竟坐的是谁,这天下姓不姓赵,很有所谓吗?”戚少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姓方也无所谓?”顾惜朝听罢忽然嗤笑一声道:“你既然根本不信我,何必要舍杨无邪的强攻有桥集团的计划而听我先谋六分半堂?”戚少商抬眼道:“强攻‘有桥集团’,若败,则蔡系的人马必定猛扑武林白道;若胜,‘有桥集团’和金人盘枝结错,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蹬鹰,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可是,而今我们进攻六分半堂,目前形势一片大好不错,不过再往下,只怕就是费力不讨好,两败俱伤的时候了。”顾惜朝点头笑道:“戚楼主果真雄才大略。惜朝拜服。既然戚楼主心中已有谋划,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说完甩袖便径直向营外走去,戚少商几步跟上。温有芽正等在门口。顾惜朝对温有芽道:“今天是陈大哥的生辰,大哥生前最爱吃松子,你去城东的张记买半斤最好的松子,定要长白山产的。晚些我会去陈大哥旧居拜祭他。”说完他突然回头向戚少商勾唇一笑,戚少商的目光扫过他的嘴唇,他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玩味,“大当家的,晚些再见。”一桌一椅一床。陈念珠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简朴得有些简陋,简陋的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屋内的每一个角落。但却是整个风雨楼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深埋于地下,闲杂人等概不知,且石门一关,地下音讯半分不得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