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叹息道:“所以顾惜朝推断,方应看会利用夏晚衣的事情对付方歌吟,就如同昔日雷损用温小白的事情对付关七一样?”戚少商自斟自饮道:“不无可能。”铁手摇头道:“可是雷损为了对付关七,在二十年前就布下了雷纯这步暗棋。方应看他凭什么?”戚少商淡淡扫他一眼道:“凭你们都认为他做不到。”铁手也为自己倒上一杯酒道:“而今,冷血一直被借故外调未归,追命昨日领了旨南下办案,世叔一病不起,无情在侧照顾,还要处理六扇门事故无从分身。所以你找到了我?”戚少商点了点头,忽然笑了,“对了,顾惜朝还说了一段话。”铁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示意他说下去。“顾惜朝说,六扇门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有用的用,无用的弃,必要的时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铁手张口欲言,戚少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你想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我也是从这一句同他吵起来的。他说‘昔日白愁飞谋害苏梦枕,六扇门岂是毫不知情?神侯训练弟子三十余年,江湖武林德高望重,四大名捕无暇分身可从不是借口。’他还说,‘苏梦枕为人桀骜不驯,暗藏韬略,虽然明里对朝廷毕恭毕敬,但是神侯何等聪明怎么会不忌惮他?’。”铁手听完哈哈大笑,笑声中有遮掩不住的尴尬怅然,“你说的这些,我并不知情。当年苏公子遇害之时,我并不在开封。无愧于心。”戚少商反而神情轻松散漫,“我自然相信铁兄。铁兄为昔日对傅小姐的一句承诺放下恩仇舍身看护惜朝,一直是难得一见的真性情的人。”铁手略一皱眉,不禁问道:“但是?”戚少商忽然收起了散漫的目光,盯着铁手道:“但是,蔡京罢相之后,我曾经去拜见过神侯和大捕头。不知道铁兄知不知道当日神侯对我说的话。”铁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戚少商垂眼道:“神侯说:‘王小石是个爱朋友、朋友爱他、人人都喜欢他的好朋友。你则是个可怕的敌人,敌人怕你,连我对你也有点敬畏的好敌手!’。”铁手猛然抬头直勾勾盯着戚少商,戚少商伸手为自己与铁手都倒上一杯酒,端杯对铁手道:“今日请铁兄到此,也是为了问这一句。不知道铁兄以为,我是不是个好敌手呢?”铁手长叹一声,举杯与戚少商相碰,道:“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敌人,但是后来我们是朋友。而且,我们会一直是朋友。”语罢一饮而尽。停杯后道:“那么你是以为方巨侠有危险,希望我去示警。”戚少商道:“若是方应看决心要趁此机会除掉方巨侠,只怕方方面面都已经安排妥当。这种时候,即使示警,只怕也会被视而不见。”说着面上带着几分苦涩,靠向窗边,静静看着窗外。两人沉默片刻,铁手道:“实不相瞒。自世叔病重后,六扇门昔年网罗的许多好手,都借机出走。金人蠢蠢欲动已是不争的事实,蔡京昔年笼络在开封的高手也去了七七八八。蔡京罢相之后,虽然把持着太师之位,但是他已年过八十听说双眼都已不视物。而今七绝神剑去其六,文雪岸叶云灭身死。蔡系在武林的势力除了六分半堂,便只剩下孙收皮与罗睡觉。只怕而今,方应看想做什么,的确很难干涉。”戚少商仍然看着窗外道:“但这些毕竟只是猜测。方巨侠与方应看的父子情谊在,也不容我们无凭无据地挑唆。况且,方巨侠也未必会毫无警觉。静观其变。兴许事情真会如诸葛先生所期盼一般转好呢?”铁手沉吟片刻道:“兴许。”而后,忍不住问道:“顾惜朝怎么说。”戚少商抿了抿嘴,有些冷淡,有些无奈,又有些骄傲,“野兽死前方才凶性毕露,但一旦到了这个时候便也离死不远了。”金风细雨楼白楼之内。杨无邪端着一杯清茶看着立于窗边的青衣人。“诸葛神侯这时候请方歌吟入京虽然不是个好主意可是已经是唯一的主意了。若是再假以时日,诸葛神侯日薄西山,而方应看的权势日益熏天,只怕再晚更没有指望。”那人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若我是方应看,方歌吟这次必定有去无回。”杨无邪略略抿了一口茶道:“你既然知道方应看此时已经势不可挡,为什么之前不愿同六分半堂对抗有桥集团。”顾惜朝冷笑道:“因为六分半堂根本不可能诚心和风雨楼合作。这一点,杨军师想必比我更清楚。与他们联手无异于饮鸩止渴。况且有桥集团暗通金人实际上也是曲意逢迎皇帝联金灭辽的心意,若是直接对付有桥集团,只怕会直接被扣上犯上谋逆的罪名。不知道军师如何以为。”杨无邪点头道:“在理。”说着放下了茶杯,淡淡道:“我查到了一些事情关于你的一些事情。”顾惜朝垂首背光而立,日光打在他曲卷的发间,一片斑驳,连面上的表情都不那么真切。“不知是何事?”杨无邪叹气道:“不久前的事和最近的事。我应当禀报楼主的事。不过,我想在禀报楼主之前先知会你一声。”顾惜朝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道:“大可不必。”杨无邪起身盯着顾惜朝隐在日光里的面容,眼中似乎隐约有所期待,“我知道顾堂主殚精竭虑,是诚心为风雨楼,为戚楼主利下赫赫战功。杨某不愿冤枉一人。若是堂主能够说清其中缘由,杨某可以一并呈报楼主,以防偏听偏信。”他的声音似乎也融化在了这苍白的日光里一般,“风雨楼杨无邪断事,无有不中。军师照实说便是,我没有什么可申辩的。”戚少商摇摇酒壶,放回桌上,道:“事情聊差不多了,酒也喝差不多了。”铁手道:“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完。你为什么打算离京?又为什么没有走?你以后还会不会走?”戚少商笑道:“你问题很多。可我并不想答了。”说着提剑下榻,笑道:“我们以前是朋友,以后也都是朋友。”铁手看着戚少商的白衣融入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内,有那么一丝的格格不入。好像周围都是喧闹的,而唯有他是静止的。他好像忽然有些理解,他说的有些累,他想,他应当还有些寂寞。可是他依然不能理解他在怕什么。情操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风雨中。从酒肆出来时白惨惨的日头就已经隐约不可见,此时已经乌了天色,刮起了风,下起了雨。之间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刹那冷清了许多。他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抱着剑走去了开封府的边缘。他只是想多走一走。他停住步伐抬头看着那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客栈酒旗,他忽然想起就在三天前,那个人依在他胸口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戚少商,我知道晚晴在你手上的时候回到旗亭酒肆拉着‘顾惜朝在此恭候’的旗帜等你。然后,我在那个旗帜下睡着了,之前我追了你一路,三天没有睡觉。我梦见你拿晚晴逼我护你上京。”他轻声地说着还轻声地笑着,“后来我常常想起那个梦。有点失落。”他说着抬头看着他,他还记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又湿又亮,“戚少商,或许你应该那么做。”他还记得当时他的心中即庆幸又酸楚,他心间充满了许多疑问,他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若是那样傅晚晴兴许不会死?他想问若是傅晚晴不死他是不是终其一生也不会面对他们之间最深刻的种种?他最想问现在你后悔吗?可是他全部都问不出来。他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最后觉得其实根本没必要知道答案。他捧住他的脸一下一下亲吻,一直到他彻底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