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几时,脸上贴来一处温热,轻轻拍了拍。
“……这儿可不是睡觉的地方。”一道声音说。
她睁开了眼睛,面前是迷雾重重的港口,寒风中凝着细密的雪,像盐粒、沙砾,拍在手上、脸上都觉有刮痛感,在那融成一片涌向巨轮的黑影里,陡然停滞了一点,它离她越来越近,最后清晰,变作了她翘首以盼的身影。
眼前晃乱的水雾悄然退去,乃至他的脸都清晰无疑,她仿佛又一次逃出了生天。
他不知她迂回曲折的这一程,只以为她是做了噩梦,便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说道:“在这儿可睡不好,自然就会作梦,我送你……”
话还未完,那俯身卧膝的人倏然扑其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颈项。钟徊神情凝滞,手也定在半空中,直至贴在鬓边的脸将泪水也蹭到他脸上才缓过神来,停滞良久的手僵硬地落下来,落到她背上,又一点、一点地压紧,按下她的惶恐。
彼时已经散场,一个还穿着戏服的清秀男子站在戏台旁,见此情形,不禁感叹:
“钟先生还真是到哪儿都不少佳人做伴呀。”
他抬眸看去,随之将贴附身上的人拦腰抱起,走出坐席,那男子也走下来,歪身往他怀里探了一眼,又调侃说,“呦,还真真是个佳人。”
“我们是邻居。”他说。
“看来钟先生与自己的邻居处得还真不错嘛。”
钟徊不再辩驳,只道:“那便改天再叙,届时我请。”
“也好,那你去吧,左右我这点盘缠也快见底了,不够你和那姓苏的小子挥霍的。”
他眉眼敛笑着点了点头,再与其告别,便抱着人离开了戏院。
爱欲之人
蒲元领着大夫进来,客厅安静中,钟先生还保持着刚才回来的姿势坐着,没有放下怀里的人,蒲元上前提醒。
“我若是能放下来,还带回来做什么?”
他说此,再次尝试将人从身上放下来,可她双臂锁紧,丝毫不愿挪动。
“……那大夫如何给她看?”
钟徊低眸看了看怀中人,说:“将就着给她按一下吧。”
大夫只得站到他身后,用剪刀直接剪开棉布,原本就是肿胀的左手,因着她右手紧抓手腕,彼时已充了血,红得发紫。
“还是得让她松手才行。”大夫低声自语着,便使劲按了按那最肿的关节,麻痹的疼痛钻入意识,她猛地缩回手,人也从他肩上滑下来。
钟徊弓腰将其按住,攥住她的右手,好让大夫给她按揉。
“这是关节错位了,膏药可起不了用处。”大夫说道,便开始给她按揉正骨。
这过程,玉笙便是意识模糊,疼痛也令人不得不清醒着,她一个劲地往回缩手,只得将人按着不能动弹。
蒲元见那完全贴紧的两人,立即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盯着大夫正骨。他突然记起来燕台前刘小姐说的话——“他若是要娶妻生子,极大可能是会在燕台的,那儿是多少人的梦中乡啊,安宁、干净,亦不似翼州府,瞬息万变的局势、没完没了的争夺,混乱中讨生……”
“休养几日就好,年轻人恢复得快,无需担忧。”
“有劳了。”
蒲元抽回神,亲自送大夫出去。
“若是有顾虑,我让人送你回去?”
像是已清醒了的人动作迟缓地抬头看着,眼神飘忽,她茫然地打量起他来,手掌随之贴近他的脸,微乎其微地碰了碰,不知在试探什么。
“我有些期待,”她说,声音听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可又不知期待的是什么,但一见到你便有这样的期待……我想的不是一个有始有终的故事,或许是一个看不见的人,他晃见在路灯闪烁之时,又在晨时的蓝雾里离去,那时他令一切都隐入抽象的影子里,它们无一样具象,却美得动人心魄。天边的山影是他的剪影。”
他握住置于脸上的手,心里似如她所描述的那般宁静却又暗里起波澜,这占据她一言一行乃至精神的情意使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