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哆嗦着嘴唇,扶着香案起身,“你们什么东西,我家男人不在了,你们这些腌臜货就敢来混闹?我们应家把小满从两尺长拉扯到这么大,十五年从没见过你们!小满是我家女儿!”
来人里走出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满不在乎说,“我是小满她大伯!小满是你家抱养的,你家男人死了,也该我们张家把小满领回去了。给你家两匹布,十斗米,算补偿这几年养孩子的开销。小满过来,这里不是你家,跟大伯回咱家——嗷!”
灵堂响起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两边争执的时候,应小满不声不响过去墙边,把靠墙立着的两尺门栓提在手里,一门栓敲在便宜大伯的膝盖骨上。
沉重风声伴随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灵堂里吵吵吵嚷声瞬间消失。
便宜大伯当场捂着膝盖跪在地上,边哭边嚎,“裂了,裂了!”
“跪下就对了。”应小满提着门栓,挡在义母前头,
“跪下磕个头,饶了你惊扰我爹灵堂的罪过,我放过你另一条腿,找人拿担架抬你回去,养一养还能走路。”
闯进来的六七个男人女人俱露出惊惧呆滞的表情。
他们面前身穿麻布重孝的少女,瞧着像朵雪白纤弱的茉莉花,手里却提二十斤重的沉重门栓,仿佛耍长枪般,手腕轻轻松松转了两圈,门栓两边包的铁皮晃出明亮亮的虚影。
“山头对面村子的张家人是罢。你们只听说我爹凶得很,现在我爹没了,应家剩我们母女两个,觉得好欺负。你们大概没听说过——我八岁起就跟我爹去山里打猎了。”
“过来挨个跪下磕头。磕得好,饶了你们惊扰我爹灵堂的罪过。磕得不好,担架抬回去。”
*
等头七过后,义父入土为安,应家母女收拾包袱细软,把屋子锁起,没有告知任何人,悄然离开了生长多年的小村落。
义母眼角噙着泪花,回头留恋地看了一路自家的三间瓦房和篱笆小院子。
“伢儿,咱们去京城干啥。”
“爹说报仇。”
“仇家是哪个?”
“不认识。从前没听说过。爹说是京城的狗官。”
“别听你爹的。人都入了土,报个锤子的仇。这里待不住了,咱们去京城好好过日子。”
“我答应爹了。阿娘放心,咱们去京城好好过日子,顺便把仇报了。”
义母愁得叹气,“连仇家都不认识,千里迢迢的,怎么报啊,多大的仇……“
应小满掂了掂怀里的五十两银,又摸摸骡车上的整袋子米粮,靠在阿娘温暖的肩头,抬头望头顶冬天难得的暖日头,觉得前路如果都像今天这般平顺,去遥远的京城报仇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知道仇家的姓,还知道仇家在京城当官。
义父不识字,和她当面口述说,仇家姓:“yan”,仄声。
义父说,仇家是个大族,在京城世代做官。不是舞刀弄棒的武官,是心里蔫儿坏的文官。
两边结的世仇,老子不在找儿子,儿子不在找孙子。总之根在京城,姓又不常见,姓yan的大族容易找。
只不知是燕子的燕,还是大雁的雁,亦或是砚台的砚。
应小满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瘦如细竹的羸弱书生形象。面目模模糊糊,想来大抵是戏文里白脸反角的奸猾相貌。
她暗自琢磨着。
入京报仇,说容易不容易,说难倒也不难。
也就一门栓敲下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