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崩。”沈淮识低声道,“武将军被雪崩拖住了。”
不仅是他们,其他人也在焦虑伏兵为何不在。然而刀剑无眼,片刻的分心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有点倒霉啊兄弟们。不过没关系,武攸远肯定在想办法赶来,我们等他便是了。”顾扶洲忽而一笑,笑得肆意又张扬,“江山如画,美人多娇——若是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
说罢,顾扶洲一把夺过副将的弓箭,对着敌军一员大将,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箭矢如流星一般飞出,他们看不到箭的终点。但这一箭仿若一个信号,将士们应声而起,不再纠结伏兵何在,奋力厮杀,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为了让敌军以为自己能够一战,顾扶洲所带不过三千铁骑,没有了武攸远的伏兵,他们人数大大占劣,但无人因此退缩。他们相信伏兵会到,他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撑下去。
一向在后方运筹帷幄的顾扶洲第一次真正站在了战场上。青云九州枪沉寂三年后再现封锋芒,不就是杀人么,他已经学会了。
这一场厮杀从天黑到天明,从大雪到雪停,从浩浩荡荡到横尸遍野。挡在顾扶洲前方的铁骑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三千铁骑,最后所剩不过三十。
顾扶洲的小白已经死在了箭雨中,他和剩下的步兵一样,一身铁衣,一杆长枪,对阵敌军剩下的数百人。但没关系,马上——马上武攸远就要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
突然,沈淮羽瞟见一个如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靠来过来,他果断踏了出去,用匕首替对方封了喉。
他轻功用得太急,牵扯到旧伤,短暂地停了停。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一支冷箭从他身后飞出,直指顾扶洲。
沈淮识大喊:“将军!”
顾扶洲听到沈淮识的喊声,却没停下挥枪替一个小兵挡住尖刀的动作。
一阵剧痛袭来,顾扶洲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沈淮识脸色煞白地朝自己奔来。他这才缓缓低下头,看着插入胸口的箭矢,后知后觉地扯了扯嘴角。
没有人能百战百胜,他靠运气赢了这么多场,终究还是要输给运气。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无处支箭从四面八方飞向顾扶洲。
青云九州枪重重地插在雪地中,支撑着主人没有跪下,直至沈淮识赶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扶洲。
顾扶洲常年游刃有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死亡。他死过两次,他有经验。死对他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他恐惧的是,林清羽面临他的死亡。
这份恐惧甚至盖过了身体的痛苦。抱歉了,他始终不是真正的护国大将军,也不是什么大英雄,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只想着林清羽一个人。
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雍凉大捷——雍凉大捷!”
“武将军到了!”
浴血奋战了一夜的沈淮识总算得以放下长剑。他紧握着顾扶洲的手,他看到顾扶洲笑了声,说:“好疼啊。”
比之前两次,还要疼。
沈淮识一身武功,常年徘徊于生死边缘,却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他恨自己的嘴笨,竟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顾扶洲嘴角溢出鲜血,问:“我好像听见……赢了?”
“对。”沈淮识试图挤出一个笑容,“赢了,我们赢了。”
“那,是不是可以救我了?我……我不能死的。”顾扶洲靠在沈淮识身上,眼睛越睁越大,近乎是狼狈地哀求,“他还在等我,我给他写了保证书,我不能骗他……别让我死,他会哭的。”
沈淮识已然泣不成声:“我会救你,将军。你撑住,胡大夫肯定有办法,我带你去找他。”
隐约听到“大夫”两个字,顾扶洲嘴角微微扬起。他还想说什么,忽然“唔”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即使有沈淮识搀扶,他也支撑不住了,身体缓缓滑落。
“将军!”沈淮识跟着跪在雪地中,把顾扶洲抱进怀里。他用手去捂顾扶洲的伤口,鲜血从他指缝中溢出,源源不断地流入雪中,绽放出一片冬日盛开的桃林,不合时宜,却又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