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敏拿出那把匕首,轻轻抚摸上头字迹,“我自负家门,有负双亲。然对郑氏当家人并无歉疚,他不仅不让我归家,还派杀手暗里追杀过我,如此我才逃到了偏远的河东,认识了裴氏旁支的一个跛足儿郎,与他姐弟相称,扶持过日。”
“反倒是后来辅国公主路过河东偶遇我,见襁褓中婴孩,再算时日,不由潸然泪下。原是想接我与孩子回去,是我自己不肯。她便赠我此弯刀,道是信物。又派暗卫护我。至此,日子虽是清贫,却也平安。”
愿磐如石心。
“我常看这五字,以为公主赐我弯刀,是念我对卢郎痴心一片,要我保持忠贞。原来,原来……”花甲之年的老人双目通红,“是了,辅国公主那样的人物,岂会只顾情爱,她分明早早向我暗示了卢郎的下落,是他、他的忠贞未变……”
“不过是他七尺身,已许国难再许我。”
……
同裴湛一行接上,是在距离长安城外百里出的一个关卡口。
许是有情人心有灵犀。
尘满面,鬓如霜。
若无卢煜催马疾行,若无郑敏出城百里相迎,???大抵这对阔别四十五年的恋人,见不上最后一面。
落日余晖里,羁旅漂泊客撑住最后一口气,拥抱他年少未过门的妻子。
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唯有涣散的瞳孔里,跌入红宝石梅雪同岁簪子微弱又璀璨的光。
是年少好模样。
郑敏以未亡人身份,扶棺入都城。
发丧前一晚,郑敏唤来萧无忧和裴湛,将一对弯刀交予二人,后命白氏理妆更衣。
凤冠霞帔,云鬓红妆。
独守灵前,一夕乃崩。
郑敏和卢煜同日发丧,同椁入葬。
处理完家丧,便是国丧。
萧不渝入帝陵的第三日,尚在前衙理事的萧无忧,起身时一阵晕眩倒地,至此大病了一场。
白氏并着太医院连番切脉看诊,最后一致的说法,道是忧思太甚,郁气结于胸,虽身体无碍,但心神耗损。
太医又道,主要还是郁气不得排解,乃心病。
白氏自无异议。
却百思不得其解,私下问裴湛,可知殿下到底何事不能释怀,累自己如此伤神。
裴湛看榻上高烧又起,才用药歇下的人,半晌摇了摇头。
只用心照顾她。
她也不是一直昏睡,只是起不来榻,难得下榻走两步,半夜不是咳嗽,便是高烧,亦或者梦魇不断。
一旦惊梦,便总是抓着裴湛不放,颤颤同他说“对不起……”
偶有梦话,裴湛细听,从衡儿,到辅国公府,到千秋社稷,全是托付之词。
人在梦中,他的安慰不及,只得搂在怀中,以体温给她一点直接的力量。
她睁眼,却也是叫人心碎的婆娑泪眼。
病去如抽丝。
整整一个月,萧无忧方才大好。
醒来那天,是晌午时分,秋日阳光落进来,一半洒在伏榻浅眠的人身上。
萧无忧神思清明了许多,然见榻畔人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