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了一会儿,笑了笑:“抬举了,我哪有这个胆子,况且我一直认为敢于说出心声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这下不光谢澄光速瞪向我,连姬宣也低头来看我了。这群人最近不大对劲,老一惊一乍的,很没有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身为天选之人这般不稳重,说出去是要被人嘲笑的。而我身为小小小半个救世主,更多时候算跟在这些天选之人背后擦屁股的保姆,怎么能对他们的堕落坐视不理?便忽略了这两道幽怨得莫名其妙的视线,振作心情,拍着胸膛坦然道:“放心吧,我说了,这件事我记住了,只要你赢了,好处随你开口。”“……呃,当然,要在我钱包允许的范围内。”在我垂头丧气补上最后一句后,袁无功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他几乎没有不笑的时候,但像现在这样畅快大笑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神医意味深长地说:“当然,我不会讨要相公给不出的好处的。”事情的进展的确不会如此顺利,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尽管有绪陵狂风暴雨般的威逼怒喝在前,又有白芷好似无尽秋雨的无言垂泪在后,景瑜依然没有说出内情。可见袁无功牌吐真剂并不那么管用。等我们赶回屋时,景瑜已经被暴怒的绪陵活活打断了两根肋骨,管家在旁边哎呀哎呀地,就是不上去拦,只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废话,像什么“绪将军莫动怒太过,肝火旺盛仔细伤了脾胃”“想来也是有苦衷”“血,血不要弄到地上呀多难收拾啊”。合理怀疑他的真心话只有最后一句。白芷还是坐在原位,一手搁在桌上,肩背神情皆是僵硬无比,我们进门时,正好听见她开口问:“是有苦衷吗?”“……”片刻,景瑜偏过被绪陵揍得歪过去的脸,吐掉半颗染血的牙齿,声音居然还挺淡然,“这不重要。”绪陵一脚把他踹出三米外:“重不重要轮得到你想当然吗?!”他盛怒下的力道何其大,这带风的一脚简直能踢断柱子,景瑜没死也得去半条命……等等,他是不是朝着我的方向踢的?!管家陡然睁大眼:“小公子小心!”我只觉眼前一花,景瑜狼狈不堪的身形堪堪停在我身前几寸外,从旁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接住了被绪陵踹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他,我扭头一看,谢澄面沉如水,手腕轻轻一抖,又把人扔了回去。“注意点。”他不大高兴地皱眉,又顺手把我往背后拨了拨。姬宣上前一步,停在地上那滩血迹前看向奄奄一息的景瑜,按理来说景瑜没照实交代他应该发怒才是,可姬宣非但不恼,还微微笑了,声音里也带着丝微不可查的愉悦语调:“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打动不了你,那就来用用我们的手段吧——石安,把他带下去吧,回头我再来审。”管家责备地看了绪陵一眼,便低声应了是,门外进来两个侍卫,训练有素架起绪陵,正要拖出去时,绪陵却道:“慢着!”男人眼里涨着血丝,指节开绽爆裂,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往外喷着刀剑般逼人的气息,绪陵用力深呼吸,口气冷静得近乎冷酷:“景瑜说到底也是我金吾卫的人,现在事情没查明,理应由我带回去审问,就不劳宣殿下操劳了。”管家皮笑肉不笑:“绪将军这是哪里话,我们宣殿下执掌边境军权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小事还算不上操劳。”“将军,不必为我着想了。”景瑜瘫坐在墙边,手捂着腹部,虚弱地咳了咳:“到此为止吧。”绪陵还欲开口,老人眯缝起藏在一层层褶皱后的眼睛,低着嗓子,谦卑而柔和地道:“避嫌这个道理,堂堂金吾卫上将军,是不需要我一个老奴来提醒的吧?”
气氛越发凝肃,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每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姬宣和绪陵都是将帅出身,平日不动真格也就罢了,此刻两方毫不退让,那碰撞出的火星子简直是肉眼可见。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一点。姬宣这个二皇子,的确不受宠。否则就算大喇喇如绪陵,再如何情绪波动,开口前也该再三思量。这么多年,他每次回京城述职时,除了这个由石老保护起来的小小的住所,大约也没别的地方好去了。姬宣一直是个很孤独的人。孤独到,因贪恋那一丝并不存在的亲情,最后死在了叔父秦王的暗算下。孤独到连像我这样泛泛之交的山贼,也可放在身边宽忍对待。我不由微微眯起左眼,插言道:“绪将军莫非是怀疑宣殿下不会秉公处理此事?大可不必有此担忧,这世上再没有比殿下品性更加高洁出众者了。”余光里,姬宣朝我这边侧身望了过来,我并没注意他,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表情,只直视着绪陵,微笑着续道:“宣殿下自回京后,针对开膛手一事的调查一日未曾停歇,其劳心为民上下皆知……”“劳心为民。”绪陵重复了一遍,他冷冷看着我,“闻人钟,你跟我来这一套?”我笑意淡了淡:“上将军大人,皇子殿下面前,请慎言。”“闻人钟你——”“这是何物?”袁无功那标志性的轻佻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众人皆看去,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屋内书桌边,弯腰拿起了桌面上平铺着的几张画满涂鸦的宣纸,我和绪陵一时都怔住了——那是我们方才嘻嘻哈哈画的扑克牌。袁无功两根手指拈起宣纸,疑惑地打量上面的图案:“这画的是……女子?拿着玫瑰,戴着的这是什么?花冠?”绪陵再顾不上和我针锋相对,立时愤怒地回身道:“什么花冠!那是皇冠!een!q你懂吗!”“戴着皇冠的女子……”袁无功摸着下巴,“画这东西是作何用处?”绪陵语穷,快速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没什么用处,就随便画画,随便画画而已。”袁无功亲切道:“擅自以抹黑的方式描画王孙贵族,按律是要当斩的哦。”“什——等等!我哪里抹黑了!我画得辣么——用心!辣么——好!”绪陵一把从袁无功手中夺下画,正气凛然:“这玩意儿的好你不懂,不懂就别瞎说!”“那是我见识短浅了。”袁无功摊开手,笑吟吟不再开口了。但叫他这么一打岔,绪陵刚才那涨到极致的情绪也落了下来,捏着手里的扑克,欲言又止地朝我这边看,踌躇半晌,才一把将神志昏沉的景瑜从地上拎起来,二话不说就塞到了我怀里。怀里一沉,我:“?”景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