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庵”三个大字,知晓这是出家的女师父们的住所,正要问谢昀为何来此,却听谢昀道:“李崇,你先带朔月下去。”说着便要进那庵堂。朔月下意识拒绝:“陛下,我……”李崇知道内情,匆匆上前拦住了他。撑伞万寿庵并不大,在诸多庵堂寺庙中也并无盛名,它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这其中住着一位特殊的人。种满凤凰木的曲径尽头,一扇陈旧的红门赫然入目。谢昀望一望镜心堂那三个大字,轻轻跪下:“母亲。”镜心堂的大门数十年如一日地紧闭着,无人迎接,亦无人应声。那一声“母亲”,便这样消散在初夏日暮的风中。过去十几年间,谢昀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静谧。只是他总以为,今年是会不同的。“陛下的母亲?”万寿庵外,朔月愣了愣,“陛下的母亲,不是已经……”李崇道:“懿安太后是陛下的养母。”在谢从清崩逝之时,缠绵病榻多年的林氏皇后便病逝了,被尊为懿安太后。浓密林木下,李崇向朔月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谢昀生母,乃是江北周氏嫡长女,也是名门望族之女。她十九岁入宫封妃,一年后生子谢昀,本该前途无忧,却不知为何,在生下谢昀的第七天便来到这万寿庵修行,十九年间始终如一,再未返回。更为离奇的是,身为皇帝的谢从清和太后竟也未加阻拦,其间纠葛,或许只有本人才知晓。——谢从清不喜谢昀,或许也有生母的缘故。谢昀自此没了生母,亦不得父皇喜爱,孤零零长到八岁,勉强活着而已。直到有一日机缘巧合,得了太皇太后青眼,由懿安太后林琇收为养子。李崇解释道:“太皇太后是懿安太后的亲姑母,二人同出林氏一族。”静心堂内,僧人打扮的女子似是心有不忍。她犹豫片刻,朝佛像下跪坐着的人俯身道:“夫人,陛下毕竟是您的儿子,终究母子一场……”那中年妇人闭目不语,良久才道:“孽缘而已。”银灰的袍袖被晚风掀起,与堂前屋后的草木一道随风摇曳。谢昀并未死心。……今年毕竟是他登基的第一年。他不信母亲连一面都不肯见他。谢昀静默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十几年来,第一次试着去推那扇木门。门是从里面插死的,力道但凡用的大一些,老旧的关节便会发出吱呀的响声。看着陈旧,却很坚固,足以抵挡这种微不足道的推动。他有许多话想对母亲讲。谢从清驾崩,他终于成了皇帝,总是作乱的皇贵妃终于安静了,他身边多了一个叫朔月的小傻子,总是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他会努力去做一个与谢从清不一样的好皇帝,给大周带来盛世太平……谢昀一遍又一遍地执着地敲着门。终于有一道女声传来:“陛下。”谢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母亲……”那女子却不是谢昀的生母,声音远远传来:“慧云夫人前日大悟,道与陛下母子缘分已尽,请陛下往后不要再来了。”
谢昀自幼离开生母,十九年未得一见,自然是辨不出生母声音的。他对如今的母亲的唯一了解,便是“慧云夫人”这个法号。大门紧闭不开。“母亲厌憎我,我早知晓。”谢昀深深吸了口气,将显露在外的那一点失态重新收回,再开口时,语气便平淡沉稳如闲话家常一般,“只是,到底母子一场,可否请母亲解惑……我只想知道,十九年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母亲自始至终不肯见我?”“陛下自有太后娘娘为母亲,不必再挂念她,免得宫廷不宁,动摇根基。”一言落下,再无声响。天色渐晚,屋内点起了蜡烛,里面的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着,偶尔传出一两声平静的交谈,俱是焚香祈福悟道之事,无人理会屋外跪着的少年天子。抚着门框的手慢慢落下,谢昀闭了闭眼,心头空空荡荡。风声簌簌,太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落入了地平线,天边积聚起墨黑的浓云。天地亮了一瞬,旋即一道惊雷响彻天地。万寿庵外,李崇苦口婆心地讲了许久,道:“公子可明白?”朔月点点头,却又道:“可是要下雨了。”他记得谢昀是不喜欢雨天的,宫中暖殿时尚且如此,遑论在这空阔寂寥的道观内。骤雨倾盆。朔月和李崇对峙良久,最后终于是李崇忧心陛下身体而屈服,让朔月拎着一把伞闯入了万寿庵。谢昀依旧跪在坚硬的地面上,怔然望向正门的方向,形容平静中透着颓唐,全然不似朔月认识的那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天子。朔月知道,那屋子里,有着不肯与亲生儿子相见的周氏太妃。……母子。他自幼流离乡野,六岁入宫,不曾见过父母。但初初入宫的时候,也会凭着孩童的本能,在深夜中想念素未谋面的父母。有时谢从清看见他哭,会强硬地擦去他的眼泪,掰着他的脸庞告诉他,朔月,你是无价之宝,你身体发肤一丝一毫都无比珍贵,不可为不值得的人损伤。谢从清抹去他泪水的动作极致温柔,仿佛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品,然而那神情却是严厉。而后他不敢再哭。朔月无端忆起童年时的经历,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昀,只觉同病相怜。谢昀只比自己大两岁,自己在哭着寻找父母的时候,谢昀也许也在想念他的吧?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在漫天风雨中默默撑开伞,同样跪在谢昀身边。谢昀静默良久,开口道:“雨是从那边吹过来的。”风急雨骤,朔月手忙脚乱地换了一边,一不小心抖了满身的水。这是很好笑的事情,任谁在旁边也会忍不住扯一扯嘴角。谢昀并不看他:“你来做什么?”“陛下,我陪着你。”朔月望了望晦暗的天色,认真道,“如果这时候有刺客,太容易得逞了。”“……”谢昀闭了闭眼,有些想再把慈幼局的案子讲一遍,让这家伙伤心失落一番,话到嘴边,却只剩疲惫的斥责,“闭嘴。”……自万寿庵回宫当夜,谢昀屏退众人,对着雨幕枯坐了良久。李崇这些服侍他多年的人都晓得此时不宜打扰,皆远远管观望着不敢上前,只剩朔月望着计时的日晷犹豫,终于在这一日的最后一个时辰里推开了谢昀的房门。谢昀的声音听起来冷冷淡淡的:“出去。”朔月停了脚步。他犹豫再三,只是将怀中的东西放下,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待所有声音都渐渐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