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延文往日便觉得女子都是温婉至极如同绕指柔一样,如今听了任施章所说,有些愕然的皱眉,这么野性不知教养的女子当真是闺中小姐?
他听后,如同吃了苍蝇般难受,那些想抬任家女儿入东宫的主意消停了不少。
他是想拉拢任施章,可也不想自己后院起火平添不少麻烦。
等任施章回到府邸中时,已将近到了晌午,原是担心女儿身体本想去看看,可想着老爷子和那位陌生的庶弟,还是叹了口气脚尖一拐进了回春堂。
不得不说,任老太爷对这位外室子极好,他喜欢看书,老太爷专门替他搜集古籍孤本还求了大儒赐字帖子送他。
回春堂自半旬前便燃起了松香炭,近几日温度高便扯了去,如是这样任施章刚进回春堂还是闻到了浓厚的松香味,入了大堂,只见老太爷捧着茶碗子坐在李霁月身边问道:“你近日读了些什么书?可有何感悟?”
李霁月合上书本,默了会儿才问道:“读的大学、中庸,冯管家说你这些是读书人须得看的,还看了史记,我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老太爷叹气:“你荒废了这么些年,还能认得字已然不错了,何况你年纪小现在不懂以后终会懂得。那些四书五经喜欢便多读些,若是不喜放到一旁便是。”听到他还读过史记,老太爷有些欣慰:“读史书好啊,读史可以明智,如此你可以将这世间百态看的更远,未尝不是好事。”
两人磕着的八仙桌上,上面摆着一盆蝴蝶兰,早上下人刚浇过水,叶片上凝了不少水珠,李霁月看到花朵上面有只金龟子被水珠缚住腿脚,伸出手指将它弹了出去,而后才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史书里头所篆记的只是史官一人所言,人在那个朝代的所思所想怕也是史官按着他的意思揣度的,如此之来,不是有了偏差?”
老太爷听了,眯起眼,嘬了口六安瓜片:“这有何的?事情是自己的做的,无论好的坏的都是自己才能体味到的,至于后人倘或是旁人他们所思所想又与你何干?你须得明白,人活在这世上只图一个痛快,优柔寡断只能错失前机,至于有什么后果等它来了再说。”
说完,阖上茶盖,将茶碗磕到桌子上,抬眼盯着他:“这便是增广贤文里面所说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李霁月好像懂了些,却还是隔着层雾,正思索着,却见老太爷对外面说道:“进来吧,都是一家子人站在外面听了这么久的墙角算什么?”
任施章汗颜,擦了擦额上的汗朝任老太爷请安:“儿子下了朝便想来看看父亲,听到父亲给弟弟讲学,便在外面候着了,并不是有意听墙角。”
他垂头看着自己脚尖,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任老太爷在前朝尤以学问闻名,是废太子的太师,当今圣上杀了废太子登基做了皇上后便一心宅在院子里养老,没想到如今却愿意给自己庶出的幼子讲学,心里一时酸涩不已。
李霁月脸色也有些不好,尤其是听到他口里吐出的弟弟时,脸色更是五彩斑斓。可终究没说什么,捧着书又妄自看了。
老太爷冷哼了声:“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不死的,我以为石榴病重你下了朝便直冲冲的往那赶呢。这任府里整天捧着两个女儿家在心尖上宠,也不怕同僚笑我们家阴盛阳衰。罢了,你还是去那边的院子吧,免得看的我心烦。”
任施章听后,只觉得委屈,想犟嘴可又不想失了自己身份,踌躇间便行了礼要退下,却又被任老爷子叫住:
“等等。”
任施章停下脚步,低眉垂眼问道:“爹还有什么事。”
任老爷盯着天井里摆放的菊花忽道:“如今这天气不错,再过些时日便是你母亲的忌日,我想出去给她扫扫墓,顺便带着霁月给她瞧瞧。这顺天府的盘查可是完了?免得倒是回去又平添些麻烦。”
听到他说的话,任施章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母亲去了,父亲居然还想把外室子带到他墓前,他恨不得指着自己的爹骂着问他有没有良心。
可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伤风,任施章好半晌才敛了火气说:“回父亲的话,都撤了,先前是锦衣卫来搜寻从宗人府逃窜出的废太子亲眷,如今都找着了。”
“如何?”
“都死了,废太子一个亲眷都没活下来。”
任施章怔了会儿,摆摆手道:“你去吧。”
他收回眼,看向眼前的李霁月,只见他依旧看着书页,脸色也没变个什么,还翻了一页。
任施章觉得自己老了,看不懂这些年轻人了。他捶了捶自己的背,冯管家马上搀着他,正要离去时说道:“莫看的太久了,看久了伤眼睛。”
李霁月没吭声,反倒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任老太爷,我娘曾跟我说过一句话。”
“哦?”任老太爷站在回廊外朝里看着眼前的少年。多日滋补他倒是胖了些,可还是清瘦,可眉间的贵气已然生了出来,不过多时顺天府又会多一位鲜衣怒马、挥尽平生意的少年郎。
“她说,梅林任家专出痴情种。”
任老太爷听了,先是一愣,随后笑的开怀,却也没再说什么,扶着冯管家出了门。
回廊台阶上摆了好多鲜艳的花,外头的树梢上挂着鎏铜的鸟笼,笼里飞着一直白头黄羽的画眉,见任老太爷来了高兴的活蹦乱跳。
任老太爷挥手让冯管家退下,独自在天井那站了会儿,这天日头不错,天很高,高的人眯着眼睛也看不到顶,云却又淡又低,好像就笼在树头上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