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陈家,其实当年也是大户人家,那时候是开绒花铺子的,铺子就在崇文门外花市,生意不错,承应着一家梨园行戏装上的绒活买卖,王府勋贵家里也会买他家的绒花绢花,在当时的北平城算是有点名气,不过她家老爷子没得早,老爷子一走,绒花铺子开不下去,赶上那时候北平城物价飞涨,以前再多的家底都败坏没了,就这么不行了。不过顾家老爷子和陈家老爷子当年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双方做的娃娃亲,那时候顾全福虽然当着荟云楼掌勺春风得意,可也信守承诺,娶了陈翠月。陈耀堂家住房条件和顾家差不多,不过到底只养一个闺女,十三平房子打一个隔断,倒是能活得稍微体面。陈翠月被男人从家里赶出来,觉得没脸,推开那破旧的老木门,也不敢声张,就悄没声地进去,幸亏现在下了雪,大家伙也差不多去上班了,院子里并没什么人。她走到了自家弟弟门前,就听到里面冯仙儿正和陈耀堂说话呢。冯仙儿:“你说你姐,混成什么样了,要她一个煤球,她都不能做主,哪家姑奶奶这么不争气的?”陈翠月听这话,心里一紧,她娘家嫌弃她没本事呢!她羞愧得不行了。陈耀堂:“她啊,就是个脓包,能有什么本事,当初要不是咱们家和顾家是老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她能嫁给顾全福?顾全福当时在北平城也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她还不是沾了我爸的光,现在她养出一个好闺女,竟然不理咱们这个茬了,这良心都被狗吃了啊!”陈翠月听得一个哆嗦,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她没想到,她在她弟弟那里竟然落下这么一个名声!冯仙儿低哼一声:“说得是呢,当年咱家老爷子和顾家老爷子那是拜把兄弟的交情,从小做的娃娃亲,要不是咱家当初过得好,能轮得她今天嫁个好女婿,就一煤球!抠抠搜搜的,混了一把年纪,没个人样!”这两口子你一眼我一语,就跟冷箭一样戳在陈翠月的心口,外面的风刮着,雪飘着,那雪花儿再冷,也抵不过这些话戳心窝子啊!她两腿打着哆嗦,几乎站都站不住。这时候,就听到陈璐的声音。陈翠月心里泛起一丝希望,想着陈璐肯定得给她解释解释,她是真没法儿啊。接着,陈璐的话就进了她耳朵。“爸,妈,这不是你们落井下石笑话的时候,你们该过去把姑姑叫出来,劝劝她。”陈翠月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个侄女,她真是不白疼她一场,也就是她真心对自己好了!结果她听到陈璐道:“我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我姑父是御厨的后代,手里头有绝活儿,把我姑这个人给栓好了,回头她还不是什么事都帮着咱们,到时候想办法从我姑父手里挖出来他那些绝活的菜谱,咱家东山再起未必不能?”这些话传入陈翠月耳中,那简直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过来。她整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她睫毛上都覆了一层雪,她才迈开僵硬的步子,蹒跚着走出了这大杂院。酥脆金黄的炒豆腐渣那天,陈翠月什么都没说,自己闷闷地回去了家里,将自己系好的包袱解开,把那些衣服重新放在柜子里归置好,之后拾掇家里,给白炉子续了蜂窝煤,又去倒了脏土,烧了热水,灌满了一个暖壶后,她过去顾舜华住的外屋,拿了顾舜华的暖壶给灌了一多半。至于她被打的事,她自己没提,也没叫屈,别人也就没再提。顾舜华拿了紫药水,给她放身边,意思是让她抹抹脸上。她自己摇了摇头:“我没事。”顾舜华看她脸上确实还好,也就不再问了。到底是亲妈,递个药那是应该的,可让她再多余嘘寒问暖当小棉袄,她是做不来了。到了晚上时候,陈耀堂带着陈璐,拎着一瓶酒来了,说是为冯仙儿给顾舜华赔礼的,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顾全福黑着脸:“我直接把话摞这里,我和你姐的事,全在你姐,你姐想过,咱就继续过,你姐不想过,那就离,现在时代变了,离婚也不是什么事!”一般过日子的,谁把离婚放嘴上,老派人,没离婚那回事,现在顾全福说这话,算是扯破了脸,陈耀堂马上赔笑,陈璐也赶紧说:“这事儿都怪我妈,确实是我妈没想周全,也不能全怪我姑。”如果搁以前,陈翠月早哭天喊地了,不过现在,她却是根本不哭,她就是那么呆呆地坐在床前,低头木讷地收拾着铺盖,又去缝补着衣服,没有要说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