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贾宝玉还待再说,探春执着他的胳膊儿撒娇。果然,贾宝玉拿她无法,只得带着她上了马车,一边还催着车夫快赶。及至了门口,马车尚未停稳,忙不迭地去掀帘子,才想到自己还带了个人来,回身嘱咐:“三妹妹,你如今可不是小姑娘了,这场合不该随便见人,待二姐和四妹她们来了你再下车,别让旁人知道你在车里。”
探春推他:“知道了,我哪里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眼看着贾宝玉下去了,她才偷偷地掀起了车帘子往外看。只见门口站了好大一堆人,乱烘烘人来人往。耳边听得哭声震天,门口白幔围边。贾珍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带着脸无悲色的贾蓉立于门口迎宾。探春猜测秦可卿的婚事也不尽如人意,可怜她在客人面前,却笑得温婉动人,丝毫看不出委屈。大约这就是大家族里的光鲜生活吧?
左边不过是以前见过的亲戚,神威将军的公子冯紫英、锦乡侯的公子韩奇他们都聚在一处。探春正细细辨认,却见他们停了交头接耳,整衣肃容,面东而立。原来,大道上缓缓迎来一顶素轿。
轿子颜色极素,但镂着银线,垂着流苏,另显出一种贵气。轿里的人只是掀帘端坐,却引得人纷纷下拜。
探春看诸人都被他吸引,也不由得放胆细细打量。只见他年未弱冠,却生得形容秀美,在场王孙公子虽多,竟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风华。头上戴着顶洁白簪缨银翅的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的白蟒袍,系着条碧玉红丝绦。只看配色,便知是最知情识趣的人物。何况他长得面如美玉,目似朗星,活脱是个偶像派明星。
正在心里暗暗赞叹,忽见贾珍与贾赦贾政匆匆迎了上去,执礼甚恭。探春忍不住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记,此人还能是谁?必是当今四大郡王里最年幼的北静郡王水溶无疑!
他怎么会来?探春心里更加狐疑,秦可卿不过是贾府的重孙媳,就算水溶的祖父与贾代化有袍泽之谊,秦可卿也只是他的晚辈,完全没有必要降尊迂贵吧?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便挠了挠头,再度投目看去,却不防水溶也拿眼扫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朝他瞪了两眼,才猛然醒悟,急忙缩回帘子里。隔着厚重的帘子,仿佛还能感觉到水溶那灼热的目光。
心脏有些不争气地跳得飞快,她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心跳平复下来似的。悄悄地掀起了帘角,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水溶的方向,却见他脸上含笑,眼睛却朝着自己的方向,顿时吓得扔下了拽着的帘子,不敢再动。
掀起另一边的车帘子,遥遥瞧见贾府女眷的车驾缓缓驶近,忙把贾宝玉头一个得力的小厮茗烟叫来。他看到马车里的探春,眼睛瞪得跟铜铃样大:“三姑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探春差点甩他两个耳刮子,贾宝玉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有闲功夫大惊小怪!若把那头几个重量级人物惹来,贾府三姑娘的名声,可就大了!
好在茗烟还算机灵,拿眼四面一扫,才垂头恭敬地回道:“三姑娘,二姑娘四姑娘都在那边儿。”
“嗯。”探春点点头,吩咐他把马车悄悄往西边儿赶过去一点,才偷偷地下车。这会儿人都聚在水溶那里,倒替她创造了一个机会。
忽然觉得背上一寒,忍不住回头,却见水溶的目光,正投向自己的方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这人被这么些马屁精围着,居然还能分心他顾!探春心里暗骂,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直走到女眷堆里,方松了口气。
心里还不忘自我安慰:他堂堂一个郡王,自然不会和女孩子计较的。再说,这是他们贾府的事儿,人家又不是狗,不至于会拿着耗子管闲事。
“三妹,你脸色不大好,怎么一脸的虚汗……晚上没睡好罢?”迎春关切地问。
都是被水溶给惊的!探春用袖子拭了拭,趁机下台阶:“嗯,是啊,半夜被惊醒了,便没能睡下。”
灵堂里却有个小女孩身着素服,摔帐哭灵,分明是以秦可卿的女儿自居。探春忍不住奇道:“没听说蓉大奶奶有女儿啊……”就算是私生女,也不合这么大吧?
迎春低声解释:“你来得晚了不知道,原是蓉大奶奶身边的小丫鬟,自愿以女儿身份哭灵的。身边还有一个大丫鬟,当场触柱身亡了。”
小丫鬟?正想着,那人便微微侧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原来是宝珠!再游目四顾,秦可卿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瑞珠,却没有踪影。
“咦……瑞珠呢?”
“我们来时,瑞珠已是触柱身亡了。”
“啊?”探春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那瑞珠竟然忠心成这样?
瑞珠——宝珠——贾珍——贾蓉——秦可卿……五个人串成了一条线,探春的想像力发挥得无比辽远。可惜这个时代不能口无遮拦地把八卦事业发扬光大,那些无数香艳的画面,只能在心里沉淀。同时沉淀的,还有那股说不上来的伤感。
正文明珠来投
秦可卿的丧礼,极尽奢华。连一向疼爱重孙媳妇的贾母,也在背后微词了两句,大意便是按着辈份儿,场面不该撑得这么大。可贾珍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但凡所有,没有不肯拿出来的。单只为了丧礼上的名气好听,就拿出三千两银子给贾蓉捐了个龙禁尉。
因妻子尤氏病着,贾珍便请了凤姐去替他主持丧礼。探春向来马屁拍得极好,借口与秦可卿素日相得,也跟着天天大早往东府里跑,倒是很见识了一番王熙凤的杀伐决断,暗想凤姐若是身为男儿身,指不定能当个什么大官,四大家族也不至于败落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