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正被骂得怔忡不安,站在炕子一侧不敢言语。探春看他可怜,悄悄地递了个眼色给他,又把掌心中的指头握了握,稍作安抚,这才放开手。贾环脸色苍白,抬头见探春脸上并无怒色,心下稍安,惶然地退后一步,躲到灯影照不见的阴影里。
林黛玉被唬得脸色发白,手足冰凉,只是瞪眼看向贾宝玉的方向。这时候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有心要怨贾环,却又碍着探春的面子,况且又有王夫人在,便只是手足无措地看向兄妹俩。
王夫人见探春手脚麻利地替贾宝玉上好了药,才稍稍放心。回身见贾环垂手而立,又气怒交加,又骂了几句才挥手把贾环打发了出去。
“同样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就天差地别呢?”最后,心疼地抚着贾宝玉的脸,王夫人又恨恨地啐了一句,却让探春脸上青红交加。
贾宝玉忙笑道:“也不关环弟的事,是我没注意,觉得灯亮了些,用手挡了一挡,反把油灯给泼了下来。”
彩霞红着脸跪地请罪:“是奴婢松手太快。”
探春只觉得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强笑着替贾环分辩:“环儿倒不是有心,怕是忙着让彩霞替二哥倒茶,才碰了油灯。”
“行了,别替他遮掩了,总是上不得台盘,抄个经也能抄出这些事儿来,往后少让他来我这里。”王夫人不耐烦地哼了两声。
林黛玉泫然欲泣,挨过去欲细看。贾宝玉知她生性爱洁,忙把烫着的半边脸扭过去:“也不大疼,想来并不妨事。全是药油味儿,怕冲了你。”
王夫人恨屋及乌地瞪了探春一眼,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出来,只是叮嘱金钏儿:“你送了宝去回去,嘱咐他那些丫头子们好生照看,若疼了痒了赶忙打发人来回。若有个头疼发热的,仔细她们的皮!”
贾宝玉替自己一屋里那大大小小的丫环辩解:“她们都殷勤着呢,哪个敢躲懒!”
说罢便起身告辞,王夫人少不得又嘱咐了两句。
探春讪讪地跟着林黛玉也告辞了出去,只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她刚才并没有看清贾宝玉被烫的细节,但想来经过自己熏陶过后的贾环,应该不至于像原着里那样对贾宝玉怀有嫉妒之心啊!王夫人那不假思索而成串冒出的话,让她明白,怕是贾环表现得再好,在她的眼里也没有翻身之日。
林黛玉心切贾宝玉,只顾朝着他的脸看。直走到怡红院门口,才忽然省起探春这一路居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三妹妹,你……别放在心上。”林黛玉跟贾环没有什么接触,因此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探春难堪,才开口安慰。只是她此时因为言不由衷,词汇十分贫乏,安慰也没有起什么作用。
贾宝玉回过神来:“只是意外,跟环弟无干。明儿老太太问直,我只说是自己烫到的,不会牵连了环弟。”
探春见他想得周到,更是觉得歉疚:“我才刚也没看得很清,到底是……环弟……”
“是彩霞放手得太早,环弟又专心抄经。待回过神来去接,那灯便没接住。”
果然不是成心的!探春松了口气,虽说对自己的教育寄予厚望,但还真有些担心贾环跟原书上说的那样,是因嫉成恨,挑出好大事端。
“二哥,现下儿还疼么?”
“不怎么疼,想来养上两日便能好了。”贾宝玉故作不在意,“你们快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去,回头打发人来叫,又要好一顿数落。”
“啊,差点又忘了。”探春惊呼一声,对贾宝玉嘱咐了两句不能碰水之类的注意事项,便拉着林黛玉往贾母处去。
这一顿晚饭,探春和林黛玉都吃得心神不宁,连贾母都觉得奇怪:“今儿三丫头和林丫头怎么都成了没嘴的葫芦?”
探春这才勉强振作精神:“昨儿想是着了凉,这会儿脑袋有点晕沉着呢!”
贾母嗔道:“若是不舒泰,便叫个医生进来瞧瞧。吃两帖药,发散了就好,可不兴这么强撑着。”
“也不用叫医生,睡上一宿便大好了。”
“脸色果然有些不好,回头让丫头们去厨房里炖些红糖姜汤,这个去寒最好。”
探春唯唯地答应了,又应承了两句,才出了贾母的房间。心神仍有些恍惚,仿佛有件什么大事,被疏忽了似的。
正文预知大事
“怎么了?”林黛玉心细,注意到探春的神思不属,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探春喃喃地回答。
“你还能未卜先知了?”林黛玉哭笑不得。
探春暗自嘀咕,书的结局早有了,可不就是不用卜就知道了?偏是她以前看起书来走马观花,明明觉得宝玉烫伤之后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却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有机会握着聚宝盆,却生生被自己错过,还没有补救的机会。
“我去看看环儿,今天他被吓得不轻。”探春走到一半,忽然顿住了脚步。想到贾环苍白的小脸,有点愀心。
林黛玉点头答应:“你也莫要怪狠了他。”
探春感动,自己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这小姑娘对自己的友谊那可是九九足金的。尽管贾宝玉受了伤,她心疼得紧,可还没忘安慰自己。
“嗯,知道了。”探春心潮起伏,却只在脸上莞尔一笑,目送着林黛玉独自去得远了。
刚走过转角,忽然见个道婆喜孜孜地从赵姨娘房里出来。探春正觉得眼熟,仔细一看,才认出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探春总怀疑她不是真的道婆,而是招摇撞骗的神棍。赵姨娘的泰半体己,全进了她的腰包,美其名曰是香油钱,谁知道到底肥了谁!看她那满面红光的样子,日子过得也够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