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你如今一发的巴结上了太太,连自己的嫡亲舅舅也认了别人!”赵姨娘更是呼天抢地,拿起帕子假装拭泪。
探春气得噎住,别说她根本从没见着过赵国基,自然没有什么感情。就算是看在赵姨娘的份上想要多宽容着些,也不该在这明面儿上给。幸好这会儿还只剩下了几个媳妇婆子,否则让阖府人瞧了笑话,她今天生生压下了二十两银子的威,算是白立了。
李纨忙着笑解围:“姨娘这话可说差了,并不是三姑娘不认母舅,不过是嫡庶有别,太太是嫡母,她舅舅自然是太太的兄弟。姨娘的这些亲戚,怎么能攀得上姑娘呢?不说咱们贾府,就是我娘家,这些规矩,也是极仔细的,不能乱了。”
赵姨娘却不肯甘休,仍是拉拉杂杂地拿着往事来说。探春无奈,有心想劝解两句,又怕她更得了劲,反为不美。旁人虽然瞧不上赵姨娘的作派,但碍着探春的颜面,也不敢开口,厅里便反常地肃静了起来,只剩下赵姨娘唠唠叨叨地呜咽有声,阶下的几个婆子偷眼瞧向探春,见她脸色漠然,安坐如故,刚起的那点子轻视之心,又压了下去。
正文崭露头角
侍书进来回道:“二奶奶打发平姑娘说话来了。”
这时赵姨娘方住了口,正襟危坐,倒像是迎接什么尊贵的客人似的。探春只觉得胸口被堵得慌,抬眼看着平儿含着笑走进来。
平儿今天穿得也平常,半新的绫袄子,青色缎面的掐牙背心,下面则是一条水绿色的绸裙,只家常的打扮。饶是这样,也比赵姨娘穿得光鲜,看着人便俏生生的,倒不愧是管家奶奶身边的人。
赵姨娘忙赔了笑脸儿让坐,殷勤地问:“平姑娘,你奶奶可好些?我正要瞧去,只怕奶奶见了人心烦,一直不敢去。”
探春瞧她对着女儿横眉竖眼,倒对着一个通房丫头却奴颜婢膝,实在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若是正牌儿的探春,可不是要被气得半死?摊着这么一个亲娘,日子可真不大好过啊!若是嫁给水溶做小,赵姨娘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背上立刻微寒,只觉得自己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心里忽地一动,这平儿来得这么巧,难保不是有这个心的。是王熙凤想看她的笑话,还是特意替她解围?她与王熙凤虽然面子上还算姑嫂亲热,但还不至于自不量力地以为王熙凤会为自己出头。
平儿看她虽是脸容浅淡,但目光锐利,心里一凛,想到王熙凤交代的话,也不敢像往常那样随意,赔了笑脸道:“我们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昨儿没了,恐怕大奶奶和三姑娘初初接手,不知道有旧例儿。若照了常例,只得二十两。如今请姑娘裁夺着,再添上一些也使得。”
果然一家子都等着看笑话!她这头才遇上了事儿,王熙凤那里便得了信,又故意让平儿来探她的口信,无非是想让她贪了这个便宜,往后说什么事都说不响,被那起媳妇婆子们欺负得还不出嘴,这才显得出王熙凤治家的本事呢。王熙凤才干是有的,只是这番心思,却未免有些歹毒。
探春想得通透了,原本还只想使三分力的,这时候也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哪怕做个半年三个月的,就交还给王熙凤,也得让人看看,三丫头可不是这么好被蒙骗的。当她和迎春一样的软性儿呢!
她暗地里冷笑了一声,手在袖子里捏成了拳头,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浅淡:“好好儿的添什么,你主子做好人,却让我开这个例!你回去告诉凤姐姐,我不敢添减混出主意,只按旧例办便是。她若是要添,病好了出来再添就是。若领情,那也是姨娘领着,浑不干我的事儿。今儿还是我跟大嫂子主事,便得依着我们,循了旧例子罢了。”
平儿看她容色庄重,说话滴水不漏,对这二十两银子回绝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忍不住暗想:难怪在这一众姑娘们中,奶奶独是怵她五分,果然是不怒则已,一怒威生。况且京城的规矩,姑娘在家里是娇客,贾母更是对她十分看重。一时讪讪不语,也不敢如平日那样顽笑,只垂手立在一旁。
只这说话的功夫,素云和侍书分别端了李纨和探春的份例菜进来。因翠墨仍在秋爽斋忙着赚银子的大业,探春便只用侍书和小蕙服侍,平儿见状,急忙亲自挽了袖子,服侍探春净面用饭。
余者见探春立威,连平儿也做小伏低,亦不敢再躲懒,个个垂着头,连回事的声音,都放低了几分。探春把剩下的几宗事情分派完毕,众众唯唯喏喏地去了,连大气也不敢出。李纨坐于一旁,竟仿佛是个摆设。
虽说李纨给平儿看了座儿,这时候也不敢坐,半侧着身子帮着待书服侍探春。
“行了,你也给我作够了面子,若是无事,回去伺候你家奶奶罢!”一应事务处理停当,探春笑着推了平儿,“你倒是精乖,本想拿你家奶奶顺手立个威,也让下头的管事媳妇们调些好颜色。谁知你那条舌头,转来转去的,竟让我哑口无声。”
平儿连称“不敢”,见她言笑晏晏,又是平时模样,心里一松,便答应着去了。
一时薛宝钗过来,并于一处用了饭。李纨绝口不提赵姨娘的事,只拣了几宗无关紧要的事来说了一说。探春把账本翻开,发现府里近两年竟是入的少,出的多,忍不住吃一大惊。原以为贾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知竟真成了一个空囊子。就是庄上的孝敬,一年里也只有往常半年的份儿。李纨瞧不懂,宝钗商人出身,却是看得懂的,也是微露诧色,却紧闭着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