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独自一个人在国外的学校读书,义弟阿海则是陪着养父母先行归国,以九岁之龄与画坛名人的养父合办了一场画展。
空前的大成功让阿海在画坛初崭露头角,博得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之类的美名不知凡几,也因为那场成功的展览,在那期间,不只是艺文界轰动,桑家的大人与小孩更莫名成为家喻户晓、最热门的人物。
打开电视,透过新闻主播的报导,讲的是桑家父亲在国际间如此享誉盛名,讲着讲着,最后以后继有人为话题,总免不了连带提及,桑家的九岁娃儿有着怎么样的过人天分。
翻开报纸,标题上大大的打着“绘画小神童现世”的粗黑色字体,文字刊载的内容以桑家小孩为主,详尽报导桑家小孩的种种。然后以“青出于蓝”为副标,连带着详尽介绍桑家父亲在国际间的地位,跟画作的知名程度。
在媒体的大力炒作下,养父跟阿海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岛上一夕成名,尤其是养父,他本身就是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下更是大大的露脸,身价再翻数倍。
可没人料到,此举是祸非福,盛名为他们招引来那梦魇一般的厄运,几个丧心病狂的歹徒盯上桑家的名与利,一天的深夜里,让人措手不及的直闯入屋中抢取财物。
但极为不巧的,养父母并无存放贵重物品在家的习惯,至于大批画作犹在画廊里展览,导致屋中除了一些现金、摆饰及少数几幅画作外,再无其它值钱的物品。
一夜的洗劫虽不至于入宝山空手而回,但不如预期的收获让几名凶残成性的抢匪心有不甘,进而杀人泄恨,心狠手辣的用各种残酷手段凌虐着屋里的人,甚至连孩子也不肯放过。
据封剑濮事后了解,直到隔日被人发现时,原先高雅脱俗的桑宅已变成人间炼狱,大量的赤红鲜血如泼墨画一样的喷洒满屋,更甚者,让人作呕的断指截肢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本以为是件泯灭人性的灭门血案,可叫人意外的,在鉴识人员都感触目惊心的血泊中,竟发现犹存奄奄一息的阿海,虽然情况不甚乐观,只剩微弱的心跳,但至少他活了下来。
当阿海被紧急送医时,人在国外求学的他马上被通知此事,而且在第一时间飞回台湾帮忙处理后事。
说是帮忙,但其实当时他什么也没帮到,毕竟他那时才十多岁,除了在病房守着义弟阿海,他什么事也做不了,养父母的后事说来还是全仰仗画坛的前辈大老们出力,帮忙筹办跟主持才能完成。
之后幽幽过了两个月,即使身上的伤都慢慢好转了,可头部受到重创的阿海一直没转醒,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睁开眼来,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可惜转醒后的他,已不再是原来的他,他虽然是醒了,但仍有一部分就此睡着,甚至可以说是在那一夜的凶案时就死去。
记忆是死去的其中一部分,关于那一夜的事,他已经不记得,因为无法承受那一夜所看见的画面,过度刺激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任何残酷的画面,不记得双亲在他面前被折磨至死的模样,不记得那晚发生过什么事,甚至不记得当晚曾有人闯入他们的家。
除了记忆,他的心灵也受到极严重的摧残,死绝的程度有如被封印住了一样,让他原先那些淘气、顽皮的活泼个性全没了。只能苍白着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睁睁地看着这世界,看着所有的人。
他不愿开口,不愿说话,不愿与任何人接近,自闭幽静得有如一潭深渊,只是静静、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整个的心灵思想都拒绝与外界沟通。
是经过多年的心理治疗,特别是在慢慢引诱下,他才又重新执起画笔。经由这自我心灵治疗似的一连串绘画创作,他慢慢的拾回了一些对外界的感应、感受能力,然后再一路慢慢、慢慢的改善至今,演变成现今的桑海若。
这当中的变化,没有人比封剑濮更加的熟知与了解。
长期伴护在义弟身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很清楚这个义弟现今的性情,甚至一举一动的涵义。
因此,他忍不住对于方才看见的那一幕感到突兀。
那忘我的凝视、专注的神情、愉悦的笑容……并不是说这样的表情从没让人见过,只是这些表情若是出现在平常的作画时刻,那么一切都没问题,平常,太过的平常了。
自从他被救回一条小命、经由长时期的心理治疗到重新寻回执画笔的能力之后,直到今时今日,也就只有在绘画的时候,才能见到他眼中容入其它事物,投注他的关注力、露出愉悦的笑容。
要不,他的自我封闭会让他幽幽荡荡的,即使身处现实世界,即使他满脸温煦的笑意,但其实他整个人的思绪仍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所注意、思考的,全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事。
就因为这样,当他的眼中容进了事物,可关注的对象竟不是他最热爱的绘画,不是他唯一谈得来的女性朋友康雨晨,这现象对一路伴着他成长的封剑濮来说,造成多大的震撼就可想而知了。
想了想,封剑濮决定探探他的口风──
“我说……阿海啊……”他开了口,却再也没了下文。
桑海若因为他的叫唤而看着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