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集校风自由开放,每周国旗下讲话的议题基本都由学生自主选择,就算这样,也没有人选择在国旗下讲话时选择敏感的话题。大课间结束后,许京珩毫不意外被教务处的老师叫走谈话。同学们一哄而上,窝在办公室外听墙角,被赶走了一批又一批。夏知予借着交培优班报名表的借口,偷偷跟了过去。“你今天发哪门子疯?你告诉我,告诉我是哪位同学遇到了这样的问题!”办公室开着暖气,有些干热。他倚着墙,一面拉开校服拉链,一面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知道。不认识。”教导主任气得原地转了半个圈,又转回来,忍着脾气,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不知道你瞎出什么头?你现在这个年纪,当务之急就是好好读书,保住你市中考状元的位置!谈论这些问题为时过早。那是大人的世界,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同学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有磕碰,你这样小题大做,容易引起学生恐慌骚动的情绪,不利于同学之间的和睦相处。”这就是好学生的待遇,大榜第一的待遇。今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同学,教导主任可能直接就省去了谈话的过程,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然后给个杀一儆百的处分。“哦。为时过早,那什么时候谈论这些问题不算过早?”少年清冽的质问声从门缝里钻出来,敢直言不讳,敢单刀直入。“等你们步入社会再去说这些有的没的。”夏知予拿着报名表,逐渐捏皱。大人的世界可他们总有成为大人的一天,不是吗?初中科学书里有两张生理解剖图,解剖图上明确告诉了学生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这是几乎是青春期的学生能学到的全部的性别知识。但仅仅关于这两张图,老师们也总是模糊带过,她所知的薄弱的性别知识,大多是从一些杂乱的交流中获取的。夏知予一开始也羞于看那两张生理解剖图,觉得老师说的对,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没必要多费口舌在这难以启齿的话题上。直到她一次次地承受着黄色玩笑,承受着班级里的男生试探性触碰,直到她听到许京珩在全校师生面前一针见血地揭开这块遮羞布。虽然他的发言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也不能在朝夕之间改变狭隘的思想。但总算有人站出来,开门见山地谈论起这个话题。她觉得,许京珩是对的。如果一个人没有在成长阶段直面这些问题,那中间的缺失部分,要在成人的世界里、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补课?她不敢细想。但是与此同时,她又觉得幸运,不必长久陷入自我怀疑,使青春期的认知障碍得以在青春期解除。而许京珩就是她的幸运。里面气氛胶着,她抖着手敲开了教务处的门,打破了对峙的僵局。许京珩站在办公桌旁,校服拉链敞开,露出一件黑色的t恤。夏知予偷偷看了一眼许京珩,怕被发现似的,迅速垂下眼,声音很轻:“老师,我来交报名表。”教导主任看了许京珩一眼,冲着他摆手:“回去上课。”许京珩没说什么,一把拉上拉链,走了出去。拉长的影子从她面前一晃而过,他走的时候,没有多看她一眼。夏知予盯着地面,久久没有回神。直到教导主任喊她名字,她才讷讷地把报名表交了上去。“夏知予同学,你也要参加培优班吗?”“嗯。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赶在最后一天交报名表,麻烦老师了。”培优班占了周六休息的时间,它并不是给那些成绩好的同学准备的,相反地,是为了提升差等生的成绩。所以进入培优班,代表着,你并不优秀。“你爸爸给我打了电话,想了解你在学校的情况。我刚刚跟你们班主任知会过了,学校这边安排你去1班。你在宜集呆了几天,有没有适合自己的老师,可以跟我说说,我替你安排过去。”夏知予愣了一下,她转校前,特地央求夏宏深别搞特殊。这才过了多久,教导主任、班主任都知道了她的家庭关系。怪不得这几天班主任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见了她就是眉眼带笑的,甚至替她重新安排了同桌。看来是夏宏深发现她最近状态不对劲,背着她联系过各科老师了。夏知予抿了抿嘴,想起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上前一步,把报名表放到办公桌上。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家里人的安排。“不用的老师。根据成绩分班吧。”-这么多年,许京珩的qq昵称一直没变。还是rift。对面的少年依然是两年前恣意张扬的模样,偶尔滑动的喉结逐渐彰显男生成熟的气息。她只敢借着所有女生加他qq,祝他生日快乐的时候,才敢混杂在人群中,隐去自己别有用心的目的。现在的她就像接受审讯的小偷,偷偷地藏着关于他的一切,隐秘又晦涩。在面对他直白的眼神的时候,她总是没有对视的底气。就像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贫瘠土地开出的唯一的一朵花,怕它凋零,宁可挪开眼,装没看到。她支唔着开口:“初中好像是一个学校的”“好像?”对面的少年胸腔起伏着,发出笑声:“那我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当了你四年的学长?”不是。她很想说,没有不清不楚,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所以才会拼命地学习,努力考上市一中。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件带有力量的事,尤其是喜欢一个优秀耀眼的人。他捞起手机,打了几个字,看样子是在改备注。改完备注,又放回桌上。夏知予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点什么:“那个,当时好像有个跟你同届的学长过生日,收到了很多生日祝福,他发在空间晒图炫耀,然后有一群喜欢你的女同学看不下去,怕你心里不平衡,所以才号召大家在你生日那天一起加你qq,给你发生日祝福,比谁的祝福多。”“所以你”“我就是其中一个水军。”“”周遭静默了几秒,黎川突然撑着大腿笑了起来,胸口起伏着,说话还有些不利索:“我怎么说来着,她有点冷幽默在身上。”许京珩掀眼,笑吟吟地看向身边的人:“是有点印象。你说是吧,黎川。”黎川感受到一旁的气压,合上下巴,一双手搭在
大腿上,心虚地摸索着:“这事儿吧我也有印象。其实那天,是我抢了他的手机,看到这么多好友请求,就跟练手速似的一股脑替他加上了。我跟你说学妹,你学长这人太招蜂引蝶了,这好友申请我都划不到底,有好些还过期了。”这个时候,老板娘端着菜朝他们这桌走来。“来咯,让让啊,我这儿上菜呢,别烫到了。”她绕开几个玩闹的小孩:“糖醋鱼和糖醋排骨,放哪儿?”许京珩抬了抬下巴,朝夏知予那儿一点:“放那儿吧。”-三人吃了饭,黎川开始犯饭困。“要不别去骑行了。刚刚的肠胃运动已经超了今天的运动量了。”他看向许京珩:“去看电影怎么样?”许京珩正靠着椅背回消息,修长的手指来回移动着,闻声摁了锁屏键,站起身:“下次吧。有点事。”又把椅子归位。黎川咬着筷子,扭头喊他:“你行不行了许京珩。干嘛去啊。”“颜舒茗那儿有点事,我过去一趟。”黎川腾然起身,撞到椅子:“你是她男朋友还是谁啊?怎么什么事都要管?”他听过一些小道消息,说是许京珩对颜舒茗有意思,俩人就快在一起了,结果颜舒茗跑去艺考集训,有了外校男朋友,男朋友还是之前诬赖许京珩打架那个,叫什么来着,哦,曲业成。这话传得煞有其事,所以他的好兄弟要撂下他去找颜舒茗,黎川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没骨气。“你还说不喜欢她,管那么多,我看你卖水管的管子都快管到她家去了。”许京珩走到前台结账,背对着他们,辨不清情绪。他一开始并没有搭理黎川的话,后来想起什么,结完账又走回来,一手搭在椅背上:“我刚说错话了。”“啊。是吧?”“嗯。你也别做编剧了。做营销号多好。胡编乱造信手拈来。”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走了。”黎川的手臂被那校服拉链甩到,呲牙咧嘴地骂了声:“操。”饭馆里只留下他和夏知予两人。“学妹一会儿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过去?”“刚刚岐岐约我去市图书馆学习,有公交直达的,我自己去就行。”“那行。你路上小心阿。有什么事qq联系。”夏知予应了声好,转身去够一旁的书包:往市图书馆赶。去图书馆是程岐临时约她的,美其名曰是‘学习’,其实就是为了打探她的那些小八卦,但是程岐在手机那头忽悠她,说要以心理学的角度帮她剖析剖析目前的主要问题,她确实挺想找人倾诉的,有点心动,就答应了。下了公交,还没走到市图书馆门口,程岐就一冲而上,一把环住她的手臂:“跟我说说呗,什么情况啊?”她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预料中的少年:“已经走了?”夏知予点点头:“有点事,先走了。”程岐晃了晃手机,凑到她眼前,开门见山地打听八卦:“原来平时在食堂碰到学长,你故意避开,是因为在意他?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下意识躲开就是因为喜欢阿!”她开始耳热,几乎不用说话,程岐就从她通红的脸上找到了答案。程岐瞠圆了眼,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差点没蹦起来:“鱼鱼,你真的喜欢许京珩阿?这才开学几天呀?你怎么这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但是你们之间好像没什么交集,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一见钟情吗?”夏知予被她追问着,实话实说:“不是的岐岐,其实我从初中就认识他了。”“初中?他初中的时候就是你学长吗?你们初中就认识?那那那我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故事?”她低着头,犹豫要不要把初中的事告诉程岐。两人每天放学一起回家,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她很珍惜这段友情,很害怕将一些负面情绪传递给身边关系紧密的人。程岐晃了晃她的胳膊,眼里充满真挚的询问。夏知予招架不住,最后叹了口气,把初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所以打架那次,我之所以相信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是那么一个干净赤诚的人,从来不恃才傲物,也懂得尊重他人。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也只会坦坦荡荡地承认,‘逃避’这个词吧,好像永远与他无关。”“对不起鱼鱼,我不知道这件事。”程岐一把抱住她,埋在她颈间,蹭了蹭,语气有些哽咽,平时能说会道的,关键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夏知予。这个时候,她就很羡慕许京珩。“他怎么这么会说话,呜呜,这张嘴借我多好。”“”夏知予没想到,到头来,是她一个不怎么会说漂亮话的人在一个劲儿地安慰程岐。她也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内心深处能有这么柔软。这种强大的共情能力,是一股温暖的力量,一种被理解、被悦纳的喜悦从心底滋生,进行自我表达,好像变得没那么困难。然而直到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一个拥有强大共情能力的人,往往需要比常人耗费更多的时间去消化这些情绪。如果她早知道这点,兴许还能缓解一下程岐的共情疲劳。-两人坐在图书馆开放式的咖啡厅内。“那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他了。危险环境下最能促进感情的发展,而寻找安全感是人的本能。你在孤立无援的时候遇到他,比安全环境下更能产生依赖的情绪。”“你这有什么依据吗?未来的心理学家?”“吊桥效应就是这么说的!你再打断我,小心我收你心理咨询费。”“好好好。我不说了。”“等等你刚才说得那些话难道你从初一就开始喜欢他了吗?”夏知予不太想承认,但又好像真如程岐说的那样。只是比起吊桥效应中可能误以为真的心动,她非常确定自己对许京珩的感觉。因为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每一次眼神躲闪,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怕他知道,又怕他永远都不知道。最怕那开满梨花的树上,永远不可能结出苹果。作者有话说:不会有恶毒女配哒,许哥也从不跟别的女生搞暧昧。最后一句出自艾米丽·迪金森《我想你了,可我不能对你说》:我想你了,可我不能对你说。就像那开满梨花的树上,永远不可能结出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