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夏知予就收到了陈淑敏的微信消息。陈淑敏问她在哪儿,夏知予和学姐正赶着去上数据新闻的指导课,匆匆回了句:“在学校上课”,等了一会儿,没见陈淑敏回复,就把手机揣进包里,推开报告厅的门,走了进去。今天是数据新闻实践的讲座,讲座期间,报告厅内调低了灯光,夏知予边听边做笔记,讲座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中途休息,她被学姐拉着去上洗手间,一起身,才发现坐在自己左后方的柯泽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知道是不是光线过于黯淡的缘故,夏知予察觉到他的眼神,总觉得后者处于一种高姿态的旁观者状态,那种居高临下的打量,令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怎么了?”学姐见她立在原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上柯泽的眼神后,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嘀咕着:“他这人可真奇怪。我昨天最后一个出教室的,等我上完厕所回来,他竟然还没走,一直在带队老师的办公室外晃悠。”“是想继续跟老师争取选题吗?”夏知予猜不透柯泽的做法。“选题都敲定了。说好了人口结构的变化由我们来做,他再争取也没什么用呀。”“是呀,没什么用”那他在带队老师办公室外做什么呢?-讲座进行了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正值中午。夏知予一出图书馆,就看见许京珩在外面等她。她问学姐要不要一起吃饭,学姐看到许京珩,突然想到什么,打趣她:“昨晚不见人影,是跑他房间去了吧。”青天白日被人揭穿,夏知予觉倏地红了脸。幸好学姐也只是打趣了那么一句,没有多问,她只是觉得夏知予的男朋友看着怪眼熟的,好像在学校的表白墙上看过他的照片。想了一会儿,才记起,站在图书馆台阶下面的那人好像是她们学校隔壁计算机系的系草,曾在女生寝室楼下拒绝过她室友的那位。当时听她室友描述的口吻,只觉得许京珩这人是出了名的不好追,再好看再优秀的女生站在他面前,他都能云淡风轻地拒人千里。直到那次,她在表白墙上看到一水恋爱求助帖子,对方忘记匿名,一看院系和姓名,才知道,系草这人不是不通情爱,相反地,他竟然是个爱而不得的恋爱脑。她看着许京珩看向夏知予的眼神,黏糊糊的一点儿都不清白,这就是热恋中的小情侣吗?还一起吃饭?跟他们一起吃饭,吃得还是饭吗?那是狗粮!“你快去吧,别让你男朋友等久了。”她催促着夏知予:“我就不去了。帮你们积善行德呢。”喂人狗粮,确实也不道德。夏知予没再劝说。-下午还有课,许京珩只带着她在学校附近吃了点东西。夏知予要了碗云吞面,趁老板上菜的功夫,托着脸打量起许京珩。许京珩在给她烫碗筷,察觉到她的眼神,抬头看了她一眼:“盯着我做什么?”餐馆有些嘈杂,正好掩盖夏知予心虚的语气,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不是快年底了,回南樟的时候,又要被拉去做一年一次的体检。你呢?要不要一起体检呀?”她问得很委婉,只说体检,也没具体说是什么项目。“邀请我一起体检?”许京珩抽了两张纸巾,擦干面前的水渍。纸巾被他揉成团,稳准地丢入垃圾篓里,他把烫好的碗筷摆在她面前:“我记得婚前有这个流程”夏知予噎着:“我说的是普通体检。”才不是婚检。许京珩坦白道:“外公外婆每年都要检查身体,我跟着他们一起。”夏知予开始掂量着他的话,每年检查的话,身体应该出不了太大的问题,就是不知道他这个体检套餐包不包括男科检查。但是白日不比夜晚,晚上想好的话,一到白天就羞于问出口。她想着,反正两人才谈了一学期,也不急于做这些事,那就再等一段时间吧。等过段时间许京珩还是这种状况,那她总归是要劝说他去男科做个检查的。许京珩看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一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这状态可比两人初在港城网友见面的时候好多了。看来昨晚的接吻还是起到了催化剂的效果,他想起黎川买的月销为1的恋爱秘籍《如何把心仪的女生追到手》,突然觉得里面提到的tip4,即适当暴露自己的弱点,好像确实有些效果。这个效果就体现在,夏知予以为他在港城遇到简芃心里难受,特地下来安慰他。他那心里就跟投下石子的湖面一样,推开涟漪。偶然发现效果不错,那他是不是应该装得脆弱一点。他屈指叩了叩桌面:“昨晚的消息怎么不回?”两人各自想着对方的事,夏知予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只要一想起‘后劲儿’的问题,就会想起两人呼吸灼热的场面,此时就算是坐在椅子上,她都隐隐觉得双腿发软。没等她回答,许京珩又说:“没收到你消息,我一整晚都没睡好。”听着有点委屈,跟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大相径庭。夏知予愣了一下:“你是在卖惨吗?”“”这么拙劣的演技,她又不傻。许京珩收回刚才那句夸黎川的话,《如何把心仪的女生追到手》这本书是真没什么用处,怪不得一个月只卖出一本。他帮她添醋:“多吃点。”吃完饭,许京珩送夏知予回学校,下午还是数据新闻相关的课程,上课地点不在图书馆报告厅,而在教学区南面的教学楼那儿。两人牵着手走到教学楼楼下,要分开的时候,许京珩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把脸凑过去,示意她在脸上亲一下。夏知予主动迈上两个台阶,转过身,尽量与他视线齐平,正当她想要往他脸上亲的时候,越过许京珩的肩,她突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俯身的动作僵在原地,直到身影走近,才慌忙直起身子,局促地说了一句:“妈,你怎么来了?”
许京珩听到她慌乱的语气,忙转过身,一扭头,就看见一四十来岁的女士,裹着件米白色的风衣,她没有当场生气,但是拎包的手仍在微微颤抖,足以看出她愀然不乐。许京珩没料到陈淑敏会出现在这儿,预料到状况严峻,他行云流水地站直身子,礼貌地颔首问好。陈淑敏看了他一眼,语气还算和善:“小许是吧?都长这么大了。你也在港城参加实训项目吗?这么巧碰上予予”许京珩没想在长辈面前说谎,却又考虑到夏知予的想法,怕她心里有所顾忌,不愿公开,所以冲她递去一个眼神。没想到夏知予也不兜圈子,轻声将话应了下来:“我俩在谈恋爱”反正刚才的场面都被陈淑敏看到了,就算她不坦白,陈淑敏也会一直抱有戒备心。与其让她不清不楚地猜,还不如把话说明白。陈淑敏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太好,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会儿,良久,勉强冲着许京珩挤出一个笑:“小许啊,我有点事跟予予聊一下。”许京珩心里了然:“行,阿姨。那您先跟她聊。我晚上订个餐厅吧”“不用麻烦你。我跟予予能自己解决。”她总是和和气气地笑着,没将氛围弄得很僵。许京珩也顺势而下,只是转身,冲夏知予比了个口型动作,大概意思就是有事打他电话。等他离开教学区,陈淑敏才敛起笑意,只剩她们母女俩人的时候,氛围反倒比方才还要凝固。“跟我回去。”她近乎用命令式的语气跟夏知予说:“买晚上的机票,回南樟。”夏知予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淑敏的沟通方式仍旧没发生变化,她不会问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挑明原因,而是直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我不回去。”夏知予一口回绝:“妈妈,你如果想跟我聊的话,我们去酒店聊。”陈淑敏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她眼神坚定,与九月离家的那段时间相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她还想开口指责,但是对上夏知予坚定的眼神,很多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她跟着夏知予回到入住的酒店,两人正经地坐在沙发上。陈淑敏有很多话要问,不知道从头说起,最后只是调出短信内容,摆在夏知予面前。夏知予捧着手机,来来回回地看着那两条短信,有些不可置信:“我们老师不会给家长发短信。有什么情况,都是电话联系的。”短信上写着一段话:【夏知予家长您好!夏知予同学在此次新闻传媒实训项目中表现出色,新闻作品以内容真实,新闻性强,以小见大,反映了港城的城市风貌和社会动态,荣获新闻作品评比大赛一等奖。特此分享喜讯。】陈淑敏就是从这条短信中得知夏知予没有参与文学院的项目,而是参加了港城的新闻传媒实训项目。她问对方是不是发错消息了。对方说没有发错,言辞间全是夸赞夏知予的话,顺带提了她参与此项目的目的,话里话外,都充斥着‘转专业’、‘调查记者’这几个字。陈淑敏起初并不相信,她不相信夏知予会瞒着家里参加实训项目,也不相信夏知予愿意当一个调查记者。直到对方谈起夏知予的男朋友。【夏知予同学很幸运,她有一个支持她理想的男朋友。今天做数据新闻选题的时候,她数据文件落在她男朋友那儿,还是她男朋友给她送来的。】这条消息,才是陈淑敏匆忙赶来港城的原因。她并不赞成夏知予从事新闻相关的行业,尤其是调查记者,又苦又累,行业现状摆在那儿,那并不是一份适合女孩子的工作,更不赞成夏知予和许京珩在一起,甚至觉得夏知予动‘转专业’的念头,是因为许京珩在那儿推波助澜,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许京珩并不是个规矩正经的男生。她怕夏知予被他带坏,连夜定了机票,一大早就从南樟出发,赶到港城。“不管是不是你们老师发的。以上内容都是事实吧?”陈淑敏熄了屏幕:“当初让你报汉语言,就是想你将来有份稳定舒服的工作,以后总归是要回归家庭的,你一个女孩子弄这么累干嘛?而且调查记者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还不着家。你瞒着家里人换项目的事,我也不说你了,今晚或者明早,你选一个时间,跟我回去。”夏知予确实有些心虚,但她在项目方面并不退让:“我的课还没上完。我不想回去。”“是不是因为许京珩?”陈淑敏情绪波动有点大:“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让你少跟他来往。你才刚上大一,就跟他谈上了,你是不是当时就没听我的话?还有,你老师说你数据文件落在他那儿,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港城的这段时间,跟他住在一起?”“没有!他也是昨天才来的。我没跟他住一起。而且参加实训项目是我自己的意思,许京珩只是尊重我的想法而已,他不是你说得那样。”已经有个情绪波动的人了,夏知予只能勉力维持自己的语气:“可能来港城之前,我还不确定自己热爱什么,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训,我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不是因为任何人,仅仅是自己喜欢。”“喜欢能有什么用?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能助益你的人生,但是喜欢不能。”如果是一年前,她肯定不知道怎么回答陈淑敏的话,或者就是顺应陈淑敏的话,找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就像当时顺应家长的意思,报汉语言专业一样。她在迷雾丛中踽踽独行,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拨云见日,感受到旭日喷薄而出的炙热。那么,一个人在找到自己的无限可能后,还会甘愿一头扎入迷雾丛里吗?她知道迷茫有多痛苦,所以她是不愿意的。“妈妈,你知道吗”她回想起曾经的自己,喃喃自语:“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容器。隔着厚厚的玻璃,我能看到光芒万丈的世界,但却总觉得它离我非常遥远。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需要碰撞,才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于是,我们打碎自己。”陈淑敏从来没跟自己的女儿仔细聊过这个话题,她很安静,安静地听着夏知予的讲述。“容器被打碎,声响很大,我们从未经历过,所以势必惊慌无措。但是与此同时,我们听到了外界的声音。声音分很多种,并不都是好的。但是比起无声的世界,我宁可让喧嚣充斥着我的耳膜,我需要声音,那让我觉得我是流动的,不是静默的。静默代表原地不动,流动代表出发和尝试。在我看来,出发和尝试永远都是最有意义的事。”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甚至不知道分辨重点。但她真的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告诉了陈淑敏,她定定地看向她,企图她的母亲能理解她的表达。“现在的我,觉得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不是因为任何人,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陈淑敏垂眼,凝神思考。然而思考了许久,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夏知予的话,与此同时,她记起夏知予说的那句‘许京珩很尊重她的想法’。是不是每一代的人都有每一代的活法,否则她怎么会活了四十多年都不知道怎么应对夏知予的话,而许京珩却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尊重夏知予的想法?她突然对许京珩产生好奇,也挺想听听年轻人的声音。陈淑敏站起身,不再逼她跟自己回去,而是打开通讯录,平静地对夏知予说:“你把许京珩的联系方式给我。”作者有话说:大家放心,没有什么棒打鸳鸯拆散小情侣的情节,只有鱼鱼不断成长,两人愈发契合的情节。周末快乐!发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