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亚心灵的呼喊,显然没有抵达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罗切斯特的耳朵里。他依旧不紧不慢地从房间东头走到西角,再从西角走到东头。他象一个阀门坏掉的水龙头,不把水流光,是不会停止的。
“白日看你,夜里忏悔,这样的日子……我以为会一直继续下去。简,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不挣扎了吗?”罗切斯特的脸很奇怪,明明表情是在笑的,眉顺着,眼弯着,连嘴角都扬得老高,笑得似乎很快意,可是,那眼睛却比哭过的人还黑还亮,他虽然看着艾亚,目光却散着,好象艾亚只是虚空,他是不小心才看过去似的。手攥着,声音微微颤抖地亢奋着。
“是那天,我的房间着火的那天。”罗切斯特表情微肃:“想来,简,你应该是那天就发现了什么,后来悄悄查证的,是不是?是的,你查的一点没错。我那疯妻恨我,恨不得半夜用火烧死我。”说着,罗切斯特似乎非常不舒服地皱紧了眉,狠狠地摇了摇头:“算了算了,我提她做什么。也亏得她,让你救出了我,把我象拔萝卜一样从挣扎痛苦的泥淖里拔出来。”
“你救了我。这件事让我感觉很稀奇。”说着,罗切斯特又看着艾亚,象孩子一样笑了笑,声音软下来:“平日我最恨欠人恩情,更何况是这等无法偿还的大恩。若是别人,纵使我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但必也是怏怏不乐,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可是,因为施恩之人是你,简,我竟然没有半分不愿,只在火光中看见你的第一瞬,心里就升出难以言明的欢喜来。这种感觉让我再次确认了我的感情,简。”
“不过,真把我拔出泥淖的却并不救命这件事,而是……”罗切斯特突然笑得促狭起来:“而是,我没想到,简,你这么暴力。你竟然把我打成了一个猪头!”
此时,艾亚脑袋完全是懵的,如果是平时听了这话,定会笑出声来,现在只是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出什么情绪,就听见罗切斯特的声音幽幽,完全没在意艾亚这个聆听者,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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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唤醒我的方式可真够独特的。你知不知道,简,你可是我活到这么大以来,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敢于殴打我的女人。而且,还打得这么理直气壮,打完了我立刻变成小白兔,楚楚可怜,柔弱地站在黑暗里,不知是在等着拯救我还是被我拯救。那模样,呵,安全无害得似乎想逼我承认刚才暴力的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罗切斯特的脚步停了一下,看向艾亚的目光猛地一亮,让艾亚完全看不懂,不过,只有一瞬,罗切斯特迅速而古怪地笑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什么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脸和眉头,眼神迷蒙起来:
“你打我的时候……在想什么?简,真的只是纯粹的救人心理吗?想唤醒我的方式有不少选择,可你应该是根本没有考虑地就下手了吧?也许这里面还有你不愿承认的泄愤的情绪吧?”
完全不理艾亚蓦然通红的脸,罗切斯特用一种轻松地,甚至是怀念的语气在说:“你解脱了我。简,我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古怪心绪,明明应该恼怒羞愤的,可——连我自己都意外——我竟然是欢喜的。就好象两个小孩子,互相之间有了自己的秘密。哪怕这个秘密在他人看来再无聊于幼稚再不可思议,但当事人却沉浸在因为独享另一个人的某一处而带来的愉悦中。我甚至希望身上的伤不要好得那么快,我喜欢你看见我的伤势时,脸上犹豫愧疚的表情。偶尔,你也会看见我古怪的脸就想笑,又要努力压抑……你狠狠咬住下唇的样子还真是……”
“于是,我知道自己无可救药,连这种无稽的念头都有。理智告诉我,它不再管我了。可在这时,你却给了我重重一击。简,你代替了我的理智。”
罗切斯特的声音突然疾了起来,扭着手,脸上露出一种焦灼纠结的表情:“你看起来象只小兔子,本质却是块硬木疙瘩。猛敲一榔头,连铁块都要抖三抖呢,可你却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用无辜的眼神控诉我。”
“你很聪明,简。你用各种方式压制我,约束我,提醒我——我不配奢望你的爱。可是,”罗切斯特停住脚步,狠狠地瞪住艾亚。声音低下来,甚至压抑得带了一丝哑意:“简,你说你要清清白白的人生。于是,我遵从了你的旨意,我不向你表达我……在你看来是污秽的感情,我恪守一个朋友的底线。我甚至顺从地让你离开,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遥遥祝福你。可你!简,你今天又为什么要撩拨我?!非要看我情不可抑,非要看我在你面前狼狈得失去理智,非要这样,你才满足吗?!简!你非要如此打击我,就只因为我给你写多了信?!”
面对这样坚定的控诉,艾亚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不停地发抖,咬牙瞪着罗切斯特,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那我应该怎么对您,先生?我不是硬木疙瘩,也不是什么小兔子。我是人,我有人类的感情!先生!”
“您认为,我应该默默地怀抱着您对我的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我的生活?!您认为,只要冠以朋友之名,您的亲昵您的顺从您的包容,还有您的通财之谊就有了清白的着落?!您这是在骗谁?!骗您自己也就罢了,难道要我和您一样,闭着眼睛,硬着心肠,兀自享受这种不得当的的感情?!不!先生,我不是全无神经的傻子,我也有感情,我、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