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她接手这副躯壳时,这副躯壳上大伤小伤有很多,但都是些不足以致命的皮肉伤。真正让这副躯壳原主人谢阿满丧命的,其实是后脑勺上这道伤——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血洞,听诊治的大夫说,当时脑花子都流出来了,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简直闻所未闻。她先前以为那伤是谢阿满跟妖兽打斗时弄出来的,可刚才小四凤说,阿满姐姐睡着了,晚吟姐姐就打了阿满姐姐,还用石头敲阿满姐姐脑袋。谁会用石头敲人脑袋呢?还把人脑花子都敲出来了。所以说,谢阿满其实并不是死在妖兽爪牙下,而是谢晚吟趁她力竭昏迷之际,然后趁机朝她痛下杀手?而且用的还是石头——谢阿满跟妖兽打斗过程中,脑袋撞在石头上,然后倒霉地撞死了。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这样的死因解析简直完美到无懈可击,任谁也不会把谢阿满的死跟谢晚吟联系到一块去。阿满刚刚被糖安抚好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偏眼下又拿不出第二颗糖,难免烦躁,便伸手扯了棵稻秧放进嘴里咬着。她现在可算明白了,那天她醒来时,谢晚吟为什么会忽然一下子变得面无血色浑身发颤了——那是害怕的!明明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人了、结果拖回家后忽然又活了,谢晚吟她能不怕吗?!可笑的是,她当时还安慰对方说,没关系,我们是一家人,功劳谁领都一样。真是笨死了,谢晚吟怕的根本就不是冒领功劳的问题,谢晚吟怕的是她杀人行径要暴露了!养女残害亲生闺女,谢明雨夫妻俩要是知道了事实真相,绝不可能轻饶了谢晚吟这个养女。阿满越想越生气,忽然有种别人把她卖了,她还乐呵呵地帮别人数钱的郁闷。她往后一倒,仰面躺在田埂上,双手枕在脑后,眯眼望着红霞密布的天空。谢晚吟冒领功劳这事她可以不计较,毕竟妖兽的确不是她阿满杀死的,而是谢阿满杀死的。但谢晚吟杀死谢阿满……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那她阿满就没法再假装不知道这事儿。她阖上双眸,将眼中叫嚣的寒芒压下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救了全村人的的英雄含怨死去,杀了英雄的凶手却冒领功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世人赠予她的鲜花和掌声。而天地却冷眼旁观。她没心情做什么替天行道的大事情,她就只想为死去的谢阿满讨回一个公道。再过几天,族中晚辈就要接受一年一次的试炼考验,试炼地点就在莲塘村后面的独山内。谢晚吟刚出了一次大风头,这次必然也在试炼名单内,届时少不得要回莲塘村,那就……翘首以待吧。阿满抬了抬眉,唇边挑起一抹冷冽的笑意。这时——“阿满——”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眼帘上方出现少年人俊美的面孔。阿满枕在脑后的手掌在地面轻轻一撑,跳起来,望着面前穿一袭青衫的俊美少年,回应道:“哥哥。”俊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原主谢阿满的哥哥,现在也是她阿满的哥哥了,叫谢阿沅然后又看向谢阿元身旁的美丽妇人,道:“娘。”虞知朝她含笑点头,爱怜地帮她拂去头发上的草屑,又比了几个手势,然后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因为曾经误食,伤了声带,虞知不能说话,是个哑巴。阿满读懂了虞知意思,笑道:“没,没累着,伤口也早就不疼了,我就是觉得天边的晚霞挺漂亮的,昂着头看脖子又太累,所以我就躺下来看啦。”虞知脸上的担忧这才退去,又佯装嗔怒地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似乎在说:姑娘家家的,就这样躺在田埂上,像什么样子?阿满摸着鼻尖抿嘴笑,笑够了方道:“娘你先回家,我去莲塘里捉条鱼,晚上我们吃鱼。”新家很穷,天天萝卜白菜,莲塘里的鱼是他们唯一能敞开肚皮吃的肉食。虞知也清楚这点,眼中露出浓浓酸楚之色。她朝谢阿沅比划了两下,谢阿沅便把扁担箩筐放到地上,过来牵了阿满,薄唇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欢喜道:“哥哥,捉鱼,妹妹!”翻译过来就是:走,妹妹,哥哥帮你捉鱼去。跟美丽而温柔的虞知不能说话一样,俊美的少年也有缺陷:智商不全。嗯,对了,家里还有个不良于行的爹。这就是阿满现在的情况——家中清贫,爹瘫娘哑,哥哥痴傻。身为一名驱邪师,阿满以前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妖魔鬼怪;相对的,正常人因为忌讳她身边那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也没谁会主动往她跟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