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一个佝偻的身形从暗影中缓缓走出。月色下一颗光头亮铮铮的晃人眼。李卓然望着那颗光头,惊道:“一真道长?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不是别人,正是一真道长。阿满也诧异地望向来人。她记得这人。一个将天雷符倒着画还能半笔都不错的瞎子。一个明明脑袋上顶着戒疤却被人唤为道长的和尚。而且听说这老和尚还特别怕鬼。可就是这么一个特别怕鬼的老和尚,却干出了偷尸这种事情。鬼敲门不是不存在,然而李老夫人不是鬼,李老夫人就只是一具尸体。尸体可不会敲门。很显然,李老夫人的尸体是这老和尚送过来的。果不其然,就听那老和尚:“我怎么在这?我是来送你母亲回家的!”说完,径直朝李卓然走去。明明他双眼看不见,却还硬是走出了一条直线来,甚至还灵敏地避开了脚下的一块小石头,然后准确地在距离李卓然三步之遥处停下,睁着一双狐狸眼,冷冷地“望着”他。狐狸眼这种眼下型,若生在女子脸上,能让女子显得娇柔灵动,可若生在一张胡子拉碴的又干瘪又瘦长的老脸上,别说娇柔灵动全无了,反而尽显凶狠和狡诈。尤其是对方还是个老和尚。以往每次看见老和尚这张脸,李卓然心中总是会感慨一句可惜了这样一双好眼,却长在这样一张老脸上。可现在再看见这张脸,他却半点其他心思也生不出了,耳边只不断地回响着老和尚那句话——我是来送你母亲回家的!李卓然又惊又怒——惊的是原来偷走母亲尸体的不是吞尸怪,竟然是一真道长;怒的是他虽然心中时常对一真道长那张脸进行腹诽调侃,但对他本人却还是很尊重。别的不说,就说施粥这件事。他设的粥棚,本是面向街头乞丐以及家中贫困者,像一真道长这种一张符篆就能卖到十两银子的人,根本就不该出现在粥棚前。可一真道长偏偏就出现在了粥棚前,天天抱着他那个破了个口的大海碗,一日不落地守着粥棚前,粥棚不关门他就不走。李卓然怜他年纪大了,又瞎了眼,是以不但没撵他,而且每次遇见,还总会额外送他些什么,有时会是包糕点,有时会是些衣物……可没想到老和尚竟然会偷母亲尸体!李卓然心中愤怒,自然是要质问对方。老和尚冷笑道:“我要是不将你母亲尸体弄走,让你误以为是吞尸怪糟蹋了你母亲尸体,你又怎么可能会倒戈?而且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东西之所以会出现在石室内,也是我故意引过去的,至于原因么……”他那双没有焦距没有光泽的狐狸眼在面前三人身上一过,最后准确地落在了阿满身上。“原因自然是要这位姑娘除了那畜生!”阿满瞪眼,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成了老和尚算计中的一环。她这次来乌游县,本意虽说就是冲着吞尸怪而来,但却不想做别人手里的刀,被算计被利用。阿满被气笑了,冷声道:“道长都能将天雷符倒着画了,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既如此,道长为何不亲自出手将那畜生除去?”老和尚点了点自己那双瞎眼,道:“我就是一个瞎老头子,哪来的那么大能耐驱邪除祟?”阿满冷笑:“那道长就这么看得起我?就没想过我跟那畜生在石室内正面撞上后,被除掉的不是那畜生,而是我?”都不晓得是不是该感激对方这么看得起她了。老和尚丝毫没有算计她后的愧疚感,抻着细长的脖子,道:“你要是连那种小畜生都除不掉,那你也白活这么久了!”阿满:“……道长怕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今年也不过才二八年华,算不得活了很久吧?”老和尚哼了一声,睁着一双狐狸眼瞅着她道:“啧啧啧,好一个二八年华啊!”阿满:“……”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直觉来。尤其被老和尚那双狐狸眼直愣愣地盯着看时,这丝不好的直觉愈发汹涌澎湃——直觉告诉她,最好还是别招惹这老和尚的好。一个哪怕瞎了眼还能将天雷符倒着画的人……若非必须,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更何况对方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没必要跟一个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人论是非。阿满望着老和尚头顶笼罩的死气,乖觉地闭上了嘴。就当是关爱老人吧。她心道。没再听见她说话,老和尚果然也没再针对她了,甚至还后知后觉地良心发现了一样,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