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飞瀑下爹爹的脸色如僵尸般难看,给五岁的小念留下了几年都挥不去的阴影,她可不敢再提当日事,便撒了个谎,说是梦里梦到的。她近日时常发梦。梦里有个白衣蒙面女,自称是她前世的师父。上一世他们师徒缘未尽,这一世,便投影到她的梦里,继续授她武功。
不知为何,雍叔听罢,额前冒了几滴冷汗,转身就去跟宋伯打商量了。
也不知二人都商量了些什么,那夜入睡前,丫鬟穗儿端来一碗安神汤,说是雍叔吩咐小厨房特地为小姐准备的。
小念闻着很是香醇,便撇开了勺子,仰头喝了,喝的一滴不剩。
隔了几天,雍叔便没话找话,拐弯抹角地问她,那位白衣师父近日是否有入她梦中。
她忙摇头,说是喝了小厨房炖的安神汤,近日睡的可香了,不曾做梦,也不曾打鼾,甚至赖床的毛病都改掉了。
雍叔这才舒了口气,不再天天往药神医家跑,也不再天天小厨房里盯着炖汤。这一页就算揭过去了。
任小念自知撒谎亏心,便再没提过“画眉剑法”四个字,唯恐雍叔问起她的白衣师父。
没想到啊,再次领略到画眉剑法,竟是在这种情境下。
无双城里一个小小的江湖毛贼,竟也使的出画眉剑法,这大出她意料。
不过呢,这方幼鱼年纪尚轻,内力一般,那几招武的并不好,跟她那个狠心爹爹比起来,那可是差的太远了。
她只打算从方幼鱼那里套出画眉剑法的来历,并不是真心想跟她学武。
三日后,她们约在雁桥旁一个馄饨摊儿上见面。
雁桥是无双城的标志性建筑,任小念初来乍到,对此地并不熟识,方幼鱼能想到此处,也算有心了。
不过,为什么要在馄饨摊儿上见面呢?
很快,任小念就得到了答案。
“哇!简直太好吃了,人间美味啊——要不要来一碗?小二,给这位小……小公子也来一碗江湖馄饨面!少盐、少葱,不要酱油!”
“好嘞——”小二得令,愉快地去做面了。
“你、你怎么晓得我的口味?”小念凝望着饿汉一般吃相的方幼鱼,若有所思。
“瞧这脸蛋儿,又粉又嫩,一个痘印子都没有,一看就吃不得重口味。还有你这手,水葱儿似的。唉,你扮男人不像的,白费功夫。”方幼鱼一边喝汤,一边吃面,还能半途喘口气儿,跟任小念聊上几句,大非常人。
任小念看着眼前这个“奇女子”,反问:“有那么不像吗?可是品善老爹他……”
“品善老爹他人好心善,待我这么一个小毛贼都大发善心,看你一个人流落无双城,身边没亲人也没朋友,变着法子收留你,免费供你吃喝,这事儿他从前也不是没干过。”不待她说完,方幼鱼便帮她解了疑。
“原来如此……”一时间,她竟觉的欠了品善老爹一个天大人情。正在思索将来该怎么还。
“不过说实话,他待你也忒好了。他家后院那树屋,我央求了几次想住进去,他都不肯。怎么你一来就肯了?”
“是吗?可能……可能我比你更需要一间房吧。毕竟,你在这里是有朋友的。”
这时,任小念记起来了,那日在品茗轩,她第一次见到李侠风、第二次见到方幼鱼。李侠风是为抓捕方幼鱼而来。而方幼鱼呢,在李侠风到来之前,跟她同桌吃饭喝酒的另有一男一女。女的妖媚丰韵,姿容、风度俱佳。男的一脸络腮胡,看年纪,应是不小的。他们跟方幼鱼同坐一桌,言谈间也是相识且相熟的。这么着主观判断他们是朋友,应该没什么错。
谁知那方幼鱼提都不提她那两个朋友,只说:“我来无双城也没多久,也就三、四个月吧,处境……不比你好多少。”
这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端了上来。
香气扑鼻,任小念顺手往空杯里倒了茶水,涮了涮筷子。正待动筷,见那飘在上汤上的馄饨很是喜人,便搁下筷子,动起勺子,捞了个馄饨,边吹着气边入了口。那表情,满足极了。
“怎么样,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吧?”方幼鱼那一碗见了底,便搁下筷子,等着她的伴友。
任小念边吃边努力点着头,实在……实在是好吃!
不过即便如此满意这碗馄饨,她也不会跟方幼鱼似的狼吞虎咽,饿汉一般。
“真羡慕你们这些没出过远门儿的大小姐。”方幼鱼两手托腮,一脸艳羡地看着喝汤都喝的那么斯文的任小念。
“你……”她又一次看穿了任小念。任小念一愣,心道:当真是见了鬼。
“我小时候家里……家里是什么样子,我也不太记得了。就记的我爹跟我娘都是饿死的。那年家乡大旱,百年不遇的大旱,百姓们收不上粮,我爹是县令,我娘是县令夫人,他们都是大善人,跟品善老爹一样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就把自家的存粮施舍了出去。后来……他们就饿死了。”说起伤心往事,方幼鱼的脸上不见丝毫悲戚,像是在说着一个旁人的故事。
“那个时候……你多大?”任小念不禁问道。
“四岁?五岁?不记得了。”方幼鱼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她想问的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话到嘴边,又担心勾起方幼鱼的另一段伤心往事,便问不下去了。
然而,方幼鱼再次看穿了她,接道:“邻居婆婆家里还有一块饼,分成了两半儿,分给了我和她的孙女。靠着那半块饼,我熬了过去,没有跟着爹娘一起上天堂,活到了第二天,等到了赈灾粮。可就在当天夜里,婆婆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