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杜文卿处理完抚州之事准备启程回京。临别前,苏绾准备了顿火锅以作送别宴。这日,杜文卿从官署下职过来,路过街边,还买了根人参作礼。陆安荀站在门口,瞥了眼他手里的贵重人参,调侃:“当官后就是不一样了,出手这般阔绰。”杜文卿抬脚进门,也笑:“我无家无口无花销,有时候领俸禄也不知怎么花。不过不怕你笑话,这还是我节完整章节』()“你有。”“行吧,”周纺在棋网上画了个实圈:“你说有就有。”“是谁?”“你不是知道了吗?”“不是二皇子。”陆安荀说:“他或许跟你有勾结,但他绝对不是指使你的人。”“又或者”陆安荀在棋盘上琢磨了会,以指腹擦去他一个实圈而画了个虚圈,说:“二皇子也被你利用了。”“所以”他抬眼,目光紧紧盯着周纺:“你到底是谁?”周纺大笑,笑得肩膀颤抖。“陆安荀,我很欣赏你。若非立场敌对,我必定与你相交。”“别想了,”陆安荀冷漠道:“漠视苍生的人,不配与我陆安荀结交。”闻言,周纺一愣,继而又大笑。陆安荀等他笑,让他尽管笑。在他笑完后,棋盘上的棋局已经变了。周纺见了,心中暗惊。这棋局乃师父与他数年前无解的死局,居然被陆安荀给破了。陆安荀丢下炭墨,起身,不屑地睨他:“不论你是谁,总之,有我陆安荀在,你们就不会得逞。”说完,陆安荀离去。东京城,暮色蔼蔼,官道上远远行来一队疲惫的车马。车马到了城下,一人拿出文牒,对着城墙上的人大喊:“抚州钦差杜大人回京,请速开城门。”过了会,城门打开,几人走过来。领头的接过文牒看了看。然后道:“原来是杜大人,杜大人辛苦了。”他挥手:“放行!”杜文卿一行人入城,因回来得晚这会儿l已经到了宵禁之时。这般又过了两刻钟,队伍才在官驿停下。待交接完事宜后,一位随行官员过来:“杜大人,今夜可要歇在此处?”“不了,”杜文卿拱手:“我在东京城有处落脚的宅子,现在回去。”“好。”那人点头:“下官就不相送了,杜大人慢走。”杜文卿颔首,转身吩咐小厮:“牵马来。”小厮问:“天暗路不好走,大人为何不坐马车?”杜文卿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影子被灯笼拉得斜长而单薄。须臾,他摇头:“不必了,夜间凉风令人清醒。”小厮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小跑去牵马上前。杜文卿转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然后就着街边昏暗的灯火,往水宁巷而去。他神色疲顿,面容平静,这般骑马缓慢地走着。待到了水宁巷子口,见到巷子里站着许多侍卫,他停下来。“大人,”小厮些许紧张,大晚上见这里这么多侍卫,预感不详:“大人,不若我们绕路走?”“不必了。”杜文卿下马:“绕路没用,这些人是来找我的。”“你不必()进去了。”他从袖中掏出钱袋丢给小厮:“今晚去寻家客栈歇息,明日一早过来接我就是。”他这话说得奇怪,可小厮不敢不听,忙接住钱袋应声“是。”小厮目送杜文卿一步一步地走进巷子,又缓缓地进了宅子大门。不知为何,他觉得他家大人的背影凄楚、无助。这厢,杜文卿进了宅子,庭院四周灯火通明。隔着庭院,一眼就能望见正厅。正厅里,坐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玄衣金冠,指上一只玉扳指在烛火下耀眼。
他似乎正在垂眸思索,听见动静,一双阴鸷漆眸掀开。杜文卿两步上前,在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跪下来。“下官叩见二殿下。”二皇子勾着唇,烛火下,他俊美无俦的脸越发阴森。“来得还不算晚,没让孤等得太久。”杜文卿头叩在地上,脸贴着青石板,没说话。“东西呢?”二皇子问。杜文卿道:“东西不在身上,若二皇子要,下官明日送到殿下府上。”“还挺聪明,”二皇子道:“不过你以为孤会就这么放过你?”“下官不敢。”“啧”二皇子坐直了些:“看你也分明识相,为何却处处与孤作对呢?”“来啊!”二皇子吩咐:“好好伺候这位朝廷新贵,说不准过了明天,他就升官发达了。”“是。”侍卫领命,然后抬来个水缸。杜文卿被两个人架起,倏地将头摁进水缸中。他起初没动,双手撑在水缸边缘,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渐渐挣扎起来。撑在水缸边缘的手也越发用力,手指几乎抠出了血。过了会,二皇子抬手,侍卫将杜文卿拉起来。杜文卿脑袋湿漉漉,表情惊恐,大口大口呼吸。可没呼吸两下,二皇子放下手,他又被侍卫摁进水中。这回,杜文卿挣扎得更加厉害,水面也咕咚咕咚地冒出一串气泡。二皇子像是在玩什么趣味游戏似的,兴致勃勃看着。过了会,再次抬手。杜文卿也再次被拉起来。他用力喘气,眼眶通红,发髻凌乱狼狈。“居然还能换气,继续吧。”二皇子道。话落,侍卫又将杜文卿摁入水中。杜文卿的手抓着水缸边缘,不停拍打挣扎,十根手指几乎抓出了血。这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水下的气泡变多,又渐渐变得变少,挣扎也变得没了力气时,二皇子才笑着抬手。“得了,别让他死了,留着孤以后慢慢玩。”杜文卿被侍卫扔在青石地面上,像扔条死鱼一样,撞得砰响。他眼睛翻白,双手握着脖颈不停咳嗽翻滚,胸口如破风鼓般嘶哑地抽气。这般抽了会,一只脚踩在他头上,厚厚的靴底将他碾了碾。是二皇子。他饶有兴味地蹲下来:“杜文卿,以前有太子在我不动你,可如今太子幽禁东宫,在我眼里,你跟一条狗没什么区别。”“现在我觉得你这条狗还算有趣,不然,你叫两声来听听?若叫得好,我给你个机会。”杜文卿仍在大口喘气,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墙角的杏树苗。那是他家乡青州特有的东西,去年他租下这座宅子时,亲手种植。彼时他刚中进士,还成了天下学子羡慕的翰林院学士,他未来一片光明,他前途无量。他想,种下一颗种子,从此以后自己便在东京城扎根。他杜文卿,必定能闯出一番通天事业来。杜文卿盯着杏树苗,缓缓笑起来。然后开口“汪”地叫了声。“声音太小了,听不见。”“汪”“汪汪”“汪汪汪汪”二皇子听了,哈哈大笑。杜文卿也跟着笑,边笑边叫,眼角的泪晶莹。收拾了杜文卿,二皇子心满意足离开。待走出门口时,他突然停下,抬眼看了看四周。侍卫小心翼翼上前问:“殿下还有何吩咐?”“把这里烧了。”他说:“什么肮脏玩意,也配跟泠儿l住一条街。”“是。”侍卫立即带人进去。杜文卿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又仿佛已经死去。侍卫们从后院厨房抱了许多柴火来,火把将屋子各处点燃。很快,这座小院腾起阵阵火光。火势映红了漆黑的夜空,将四周照得通明如地狱。杜文卿缓慢睁眼,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眸子里无波无澜。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被推开。小厮进来,见杜文卿躺在地上,忙跑来扶:“大人?大人您怎么了?”隔了条巷子的苏家,苏泠正在熟睡,骤然听见嘈杂的声音,她茫然醒来。“外头发生何事了?”婢女进来:“姑娘睡吧,跟我们这无关,是水宁巷走水了。”“水宁巷?”苏泠听着觉得熟悉,好像记忆中有谁住在那里。“好端端地,怎么走水了?”她问。“谁知道呢?”婢女说:“又是在大半夜的,听说连着好几间宅子都遭殃了,官府派来的人正在救火呢。”“姑娘睡吧。”婢女说:“您明日还得早起跟夫人去上香呢。”苏泠点头,想不起是谁人,索性又睡过去。正如杜文卿所预料,陆安荀剿灭摩尼教立了大功,又升官了。皇上给他赐了个三品的右散骑常侍,不过只是个京中挂职的头衔,仍继续任职抚州知府(),毕竟眼下抚州还离不得他。除了赐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还赐了许多金银财帛。比起那虚衔,陆安荀倒觉得这个更实在,当天就让人带回去给苏绾记册入库了。朝廷派来宣旨的人说起来陆安荀也认识,居然是此前在东京城打过交道的前开封府少尹龚吉安。龚吉安因徇私枉法被贬官,后又在忠勇侯的力荐下,在刑部谋职。如今朝堂势力唯二皇子独大,龚吉安便又开始冒头了。陆安荀不想搭理他,接过圣旨谢恩后,一句“龚大人请自便”就打算走。“陆大人。”龚吉安客气地喊住他:“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下官来此除了传达圣旨,还有其他公务便是要带罪犯周纺回京。”“陆大人何时把周纺交给下官?”他问。陆安荀冷笑:“你们自己人查自己人,万一周纺在路上丢了,我是否可以告你徇私枉法?”“你——”“周纺就不劳烦龚大人了,本官自己派人押去京城。”陆安荀说。“下官奉圣命而来,难道你敢抗旨?”“别动不动就抗旨,我可没说抗旨的话。皇上旨意让你带周纺回京,其主旨是周纺回京。只要周纺送到京城,谁送的皇上在意?”陆安荀吊儿l郎当道:“别整日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当这是东京城么。”龚吉安脸色难看。龚吉安生在世家长在世家,做官虽自有一套,可面对陆安荀这种像流氓一样的官就有些没辙了。他气得甩袖离去。下头的官员来劝陆安荀:“大人啊,龚大人好歹是朝廷派来的京官,代表的也是朝廷的脸面,若他回去参咱们一本,岂不得不偿失?”“你们也太把京官当回事,京官一抓一大把,他龚吉安算老几。”“”下属官员心想,您本事大您是不愁,可他们这些在地方上熬了许多年的,哪一回不是盼着京官来好巴结巴结?朝廷上回来个钦差杜文卿没什么背景,众人热情不高,可这回来个龚吉安,但凡打听打听,就知龚吉安的家世背景不一般。谁人不想交上这么条青云路?你不想可别拦着我们这些人啊。下属官员扼腕。于是,为了缓和关系,新任知州梁大人精心安排了一场宴席。陆安荀原本不愿去,苏绾说:“你虽在抚州说了算,可抚州之事也得朝廷支持。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去吧。”然后,陆安荀去赴宴了。只是进了大厅,见厅中穿着暴露的女子跳舞,顿时火冒三丈。也不知是不是那女子故意,在陆安荀经过时,还跌了一跤。若不是陆安荀闪得快,那女子估计得跌进他怀中来了。陆安荀面无表情入座,也不理会龚吉安对他的嘲笑,兀自饮酒谈事。不过他也清楚,他拦不住龚吉安带周纺回京。且不说皇上有令,就说周纺在抚州()留得越久越不安全,还是尽快押送入京为好。至于京城那边的事,那就要看另一位到底准不准备此时发力了。于是,宴后次日,陆安荀亲自将周纺交给了龚吉安。为免龚吉安路上“徇私枉法”私自放走周纺,或是私自跟周纺交易,他还特地派薛珹带一队兵马护送。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举措,却不想,才出抚州就出了事。龚吉安押送周纺离开抚州边境的第三天,周纺被人劫走了。彼时陆安荀正在看苏绾捣鼓香料,见薛珹满身是血地回来,他心里一咯噔。“大人!”薛珹苦着脸说:“周纺被劫走了。”“劫了?”陆安荀惊讶。护送的人除去京城来的,还有他派的一支,加起来也有二百之众。居然被劫了!“可知是谁人劫走?”“那些人武功高强,眉骨高蹙看着不像中原人”说到此,薛珹压低声音:“属下曾在云州跟辽人打过仗,他们十有八九是辽国人。”闻言,陆安荀震惊。震惊过后,却是恍然:“难怪了。”苏绾看他脸色不对,小声问:“难怪什么?”“周纺居然是辽国人。”难怪他会这般做,难怪他要在抚州挑起事端,也难怪要嫁祸给二皇子。恐怕最终目的就是要中原内乱。若中原乱,辽便可趁虚而入。“苏绾”陆安荀静默良久,然后望着她:“接下来,真的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