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医生之所以会有这种猜测,是因为之前,小舒先生的身上从未突然出现过这样的伤痕。傅先生一直是习惯精准掌控的性格。哪怕是他的深吻,也从没有伤到过舒白秋的唇。不仅如此,傅斯岸还会用亲身的举动达成自己的目的。比如用吻平复舒白秋的过呼吸,或者把人亲得昏沉,让少年能早点入睡。所以麻医生自然而然,就把男人这回的举止,也当成了boss计划中的一部分。与傅斯岸共事过的人,往往会有类似的这种习惯。毕竟这位过分年轻的老板,每个看似寻常的举止,却常会有惹出惊叹、让人事后才能反应过来的城府与深意。麻医生认真忖量着,一面还在自己的笔记手册上记下了不少要点。不过对自己的这个猜测,麻医生并没有直接拿去问小舒先生。不是为了别的。是因为麻医生知道,小舒先生一定会为傅先生考虑。以目前的状况,舒白秋自己毕竟还是个病人。他的首要任务,是先休养痊愈。要不然,若是麻医生问起,或者由傅斯岸本人当真提及。说想要进行ds关系(支配服从)的相关行为。那小舒先生的反应——麻医生觉得——他很可能会直接同意,并且尽心配合。就像舒白秋总是很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少年的性格实在乖好。饶是见多了形形色色各种性情的病人,麻医生依然会忍不住为舒白秋生出慨叹。只是,少年对自己的考虑却着实太少。这种主动的配合,也是大概率有可能会掩盖病人本身的问题的。所以在舒白秋面前,麻医生完全没有提起相关。他只打算等boss这些时日忙完之后,再去和对方细谈。照旧是等到帮舒白秋做完理疗之后,医生才离开。不过今天,舒白秋并没有独处多久。他接到了傅斯岸的助理打来的电话。傅斯岸要他去一下医院。舒白秋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也过去,但他从没质疑过先生的安排。今天当值助理职位的卢舟还直接赶来了月榕庄,跟司机一起,将舒白秋接去了医院。医大附院内,人来人往。就连到了傅老爷子所在的特护病房,等在走廊中的相关人员,居然也有不少。虽然许云衣和傅山鹰两人已经被相继带走,傅家的人丁也不算兴旺。但傅记毕竟经营多年,一些董事会成员和元老都已经到了场。不过,在舒白秋抵达时,偌大的走廊中站着这么多人。却是鸦雀无声。舒白秋其实被裹得很严,他不仅穿得保暖,套了一件带绒的披风,还带了齐全的手套和口罩。但少年露在外面的眼睛如此漂亮,已经足够让人一眼认出他的身份。看见舒白秋到场,走廊中众人的目光不由有些微妙。不过落在舒白秋身上的探寻目光,很快就纷纷挪开了。那动作并非轻视,反而更有一种似乎是不像引火上身的规避。舒白秋刚刚才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除了一些眼熟的傅斯岸的保镖,也没有他认识的人。所以舒白秋不知道,就在不久前,傅斯岸让人去把他接过来时。还曾有人暗中不忿,低声嘀咕了一句。那小傻子有什么必要过来?当时,傅斯岸刚好穿过走廊,要进最里面的特护病房。特护病房内严格限制探视时间和人员,除了医护人员和傅老爷子的律师,傅斯岸是唯一一个能进去的人。但在傅斯岸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却直接停步,回身看向了那个私下嘀咕的人。“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傅斯岸的音量并不高,但他的动作和声音,却让原本略显嘈乱的走廊迅速地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望了过来。抱怨小傻子的那人正是傅记北芒分店的副店长。他原本还想装傻,可在傅斯岸淡然无澜的注视下,那人却根本没能受住这看似平静、却颇有威慑力的压迫感。那副店长只能强笑了一下,干巴巴道。“没有没有,哪敢?”傅斯岸也笑了笑。只是这如此英俊的男人一笑,却只让人感觉到了背脊发凉的冷寒。“还有你们不敢的?”傅斯岸的声音依旧很平静。“许云衣做假账侵吞傅记资产的事已经立案,等你被带走的时候,记得好好配合调查。”这话一出,走廊里更是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那人的面色瞬间青红一片,涨如猪肝。因为他不仅是北芒分店的副店长,还是许云衣的表亲,是被许云衣一手提拔的裙带关系。那人的嘴变形了几次,却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他站在原地,还想强撑,但说完这话的傅斯岸已经转身走进了病房。而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保镖也走了过来,直接将这人清出了现场。眼见如此发展,目睹了这一幕的众人纷纷消声。直到傅大少已经进了病房中许久,走廊里依旧没什么动静。众人这时都已经确信,傅大少的确掌控了全场。至少在傅家,和傅记。恐怕早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给傅斯岸找麻烦。而同时地,众人也都清楚了那个被叫成小傻子的结婚对象,在傅大少心里的份量。傅老爷子大限已至,在这个时候,傅斯岸把舒白秋接来现场,用意不言自明。这是在对所有人宣告。傅大少对这位伴侣的认可与看重。在今天到场的众人中,因为傅记之前涉嫌的案件,那些重要员工其实已经被警方带走了一批,比如傅记各分店的店长。现下在场的这些,又被傅斯岸的实力和手段所震慑。一时之间,也再没什么人敢张扬挑事了。所以舒白秋来时,走廊里才会这么安静。少年也没有多看,他被卢舟护着,直接走去了长椅那边。长椅就在隔离门外,位置最近,和特护病房只有两道门的距离。舒白秋坐在长椅上,罗绒就站在他的身边。高大的男人直接挡住了明里暗里投来的各种视线。没过多久,安静的走廊中突然出现了一点骚动。舒白秋身侧的卢舟朝外看了一眼,躬身轻声对小舒先生解释道。“傅老先生的律师来了。”一位律师匆匆前来,快步穿过走廊,手里拿着公文包和文件袋,还背了一个单肩方包,似乎是装了什么录像设备。律师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人。走廊里不少人认识他,那是一位傅记最初开业时便在的老员工,也是傅老爷子已经退休了的助理之一。老员工跟着律师前来,显然是以非继承人利益相关方的身份,来做什么见证的。众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要宣立遗嘱了。遗嘱相关事宜,傅老爷子之前迟迟都未曾公开过。现在宣布,恐怕是他自己也觉得时限不多了。以傅如山的性子,和他接触过的人都清楚,傅老爷子习惯把所有大权都操持在自己得手中。
所以在傅老爷子病重入院之前,傅记其实一直都在由他亲自掌管。尽管傅山鹰已经人到中年,他也没有真正独立持管过傅记几年。而且傅记的大额股份,和傅家的大部分财产,都还在傅老爷子的名下。因此之前许云衣才会如此心急,担心自己和儿子分不到什么东西。当然,因为意图毒害傅老爷子而被拘捕的许云衣,如今是当真一点资产都不可能分的到了。不过此时在走廊里,还有些人在意外。傅鸣怎么没跟着一起进去?傅二少刚刚露过面,他也来了医院。只不过他没有搭理任何人,整个人都显得异常阴郁。自从当初被断肢出事之后,傅鸣一直就极少出现,这次看到他,还让不少人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傅二少消瘦得厉害,本来还算英俊的脸更是阴气沉沉,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颓气的灰白。而在傅鸣看见傅斯岸时,虽然傅鸣条件反射似地躲开了视线。但他的脸上却写满了刺骨的恨意。只是现在,在这即将宣立遗嘱的时刻,唯二拥有血缘关系的傅鸣却没有跟在律师后面,一起进去。而且不知何时,傅鸣也已经不在现场了。都没人看到他去了哪里。见此情形,在场众人的心中基本都有了答案。恐怕傅老爷子的这些遗产,可能都完全没有傅鸣的份。此时病房里只有傅大少在,而律师也完全没有去找傅鸣。八成是傅老爷子连见都不想见他。这场遗嘱宣立还没开始,傅鸣就已经彻底地出了局。这样一来,众人不由又想到。看样子,傅老爷子对傅大少,才是真正的偏心偏爱。不过这也正常。不提生母的身份,单是这段时间以来,众人看傅大少的行动举止,就能看出。他才是真正继承了傅老爷子能力和性格的那个人。傅斯岸与傅鸣两人间的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只是,不久前傅记刚刚发生的事,还是让不少人心中有些犯嘀咕。傅大少把傅记搞成这个样子,傅老爷子还会把遗产留给他吗?之前还有人猜,傅大少可能会接管傅记。又或者是他因为继母的上位和被迫结婚的事,在和傅山鹰置气,包括接触傅记投资人和翡石企业的事,可能都是傅斯岸为了搞一些自己的门路,来跟家里对着干。但现在,既没有人觉得傅斯岸是要接管傅记,也没人觉得他是要赌气。因为很明显。傅大少就是要把傅记直接搞垮。甚至就连这次傅老爷子大限将至,都有人觉得,是被傅大少的操作给气的。所以这时,也有人猜。说不定老爷子要把所有遗产都捐出去呢,让谁也捞不着一点好处。这猜测并不是凭空,当年原配苏青去世,傅山鹰将许云衣迎娶进门的时候。傅老爷子对许云衣不满,就曾说过,以后要以自己战友、也就是苏青父亲的名义,将傅家的资产捐出去。让傅山鹰和许云衣一点也拿不到。谁知道,老爷子现在会不会真的这么做呢?不过这时候,因为之前傅大少的威慑,即使有人暗中揣测,也没人再敢说什么闲话了。律师和老员工走进隔离门后,走廊中重新安静了下来。坐在长椅上的舒白秋看着冰冷的隔离带,并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有多少心思盘算。他只是有些担忧。因为傅斯岸和傅山鹰的父子之情已断,苏青女士又于六年前离世。现在算来,傅老爷子已经是傅斯岸唯一的亲人了。走廊中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头顶白炽灯发出着微弱的电流声。在这般阒然的寂静之下,就连时间,好像都被放慢拖长了数倍。其实真正的时长并不算久。还不到一刻钟,律师和老员工就从特护病房走了出来。两人经过走廊时,等在这里的人们都很好奇,不由询问起了傅记资产分配的事。尤其是那位担任过傅老爷子助理的老员工,这儿认识他的人多,也都纷纷对着他询问起来。老员工还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律师,见律师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告知了结果。他说得并不长,因为答案就是这么简短——“傅家和傅记,全部都给傅少了。”众人不由哗然。各种猜疑揣测都被彻底的击碎。傅老爷子真的把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傅斯岸。而且……“傅少”这个称呼,含义也相当明显。从今以后,傅家只有一个继承人。——甚至可能从始至终,傅老爷子都没有承认过傅鸣。而且直到这时候,傅斯岸依旧没有从特护病房中出来。老员工也解释了:“老爷子自觉时间不多,想和孩子单独聊聊。”果然。众人发觉。还是傅斯岸独得了傅老爷子的疼爱与欢心。特护病房内。在数台医疗仪器规律性运行的声音中,病床上,消瘦的老人半靠坐着被调高的床架,并没有和以往一样虚弱地平躺着。虽然还带着呼吸面罩,傅如山的脸色却没再充满病气的灰白。老爷子看向床边,一向严肃的面容中,也透出了一抹祥和。床边坐着的,正是尚未离开病房的傅斯岸。特护病房内没有座椅,这还是老爷子特意吩咐,专程为孙子搬来的椅子。傅如山低咳了两声,干哑的嗓音在呼吸面罩中略显低闷。“能答应,我的话吗?”坐在床边的傅斯岸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正在剥手中的橘子。“你是个,好孩子,爷爷不强求。”傅如山的声音微有断续,似乎难以为继。但这和他之前连话都说不出来时的情况相比,已经是相当顺畅有力。“不过,我老了,只有这,一个心愿……”然而事实上,这却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缓和的面色,连续的开口。这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回光返照。沉疴难愈的老人望着床边的孙儿,似乎此时也只有这唯一的一点小小心愿。希冀可以被孩子实现。被他看着的傅斯岸终于开口,却是淡声问了一句。“不强求吗?”“刚才遗嘱文书上写,今天立的是附条件遗嘱。”方才,无论是授意代书遗嘱的傅如山,还是律师的现场宣读,都没有说起这个。但傅斯岸一眼瞥过时,还是扫到了这个关键词。附条件遗嘱,是指继承人必须履行遗嘱的义务,才能拿到遗产。“这就是您的条件吗?”傅斯岸平静地道。“让我必须有一个亲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