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启明面上也是一副君臣和乐的模样。
阎云舟胸口一箭,身上大小伤口几乎数不清,瘦消的身子隐在银色的铠甲中,丝毫都不显病弱,在天下人面前,在百官面前他都是那个只手擎天的焰亲王。
殊不知,回到王府脱下铠甲的那人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频繁的征战,让他胸口的伤口愈合的并不好。
久久不愈的伤口外面红肿一片,包着伤口的纱布被身上的冷汗浸湿,和血混在了一起,为他处理伤口的杨生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王爷,伤口需要重新上药,您忍一忍。”
坐在榻上的人脸色惨白,胸口的伤牵扯着两肋都跟着疼,只要不用止痛的汤药,这磨人的痛感便会伴随他一整日。
杨生剪开了已经粘在伤口上的纱布,重新给伤口上了金疮药,包扎好,想要劝劝他多注意,但是看着那个闭着眼睛,眉心紧锁的人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也在军中半辈子了,他知道,修养对阎云舟来说有多奢侈。
此战过后,阎云舟便以养病为由很少上朝,王府中也经常会有大内送过来的御赐伤药,但是焰亲王与当今陛下的矛盾却与日俱增。
户部卡北境军费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每每此时阎云舟对李启的失望便会更胜一分,甚至很多的时候他都在想,若是太子哥哥没有死,这天下该是如何的光景。
但是世间没有如果。
阎云舟常驻北境之后腿部关节便落下了毛病,阴雨天总是酸痛难忍,分外磨人。
他的营帐中开始常备着北境最烈的烧刀子,每每天气不好,他便会在睡前多喝些酒,身上暖些,意识昏沉些,似乎周身就能好受些。
阎云舟的伤病复发是在李启登基的第五年冬天,胸前的伤口反复红肿,又痛又痒,他夜里越来越难眠,烧刀子也再不能助他入睡。
就是勉强睡着了,没过两个时辰,他也会被胸肺部的憋闷折腾醒,半宿半夜的咳喘,时常让他整宿都睡不好。
阎云舟靠在床榻上,手腕搭在脉枕上,由着杨生把脉,这位在军中待了半辈子的军医,此刻脸上的表情严肃,眉间的忧色简直可以凝成实质。
虚沉无力的脉相,反反复复的低烧,发炎红肿的伤口都在昭示着阎云舟的旧伤复发了。
旧伤复发,对于军中之人已经可以称作一个噩耗了,能够熬过去的人几乎凤毛麟角,就在六年前,阎毅便是死于这样的旧伤复发。
屋内寂静一片,暗玄的神色紧张,杨生眉头紧锁,却只有榻上的人神色始终平静如初,他收回了手腕,抬眼看向身边的人:
“是旧伤复发。”
杨生攥紧了手,阎云舟抬手拢了拢衣领,对这个结果并不算意外,他如今的症状和当年父亲的症状几乎一样。
“我还有多长时间?”
暗玄已经单膝跪地,眼睛猩红一片:
“王爷。”
阎云舟看了看他,干裂的唇角勾了一下,甚至下一刻便能渗出血来:
“起来,这是做什么?我也不是顷刻间就死了。”
阎云舟看向了杨生,那双历经杀伐的双眼带着不容半分欺瞒的压迫感:
“照实说。”
这么多年来,那么多次的战场厮杀,他对死亡不陌生,更不恐惧,每一次他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但是现在他需要知道他还有多久的时间,他生死无惧,但是在他死前,他必须安顿好焰亲王府上下的人,北境跟随他多年的将领,十几万儿郎。
“若是王爷好生休养,可能,可能两年有余。”
阎云舟敛眉笑了一下,苍白的面上似乎都多了两分神采,仿佛从前那个二少爷回来了那么一瞬的时间:
“两年,不是两月,够了。”
而听到这句话的宁咎心脏却已经抽紧了,好好修养有两年,但是如今阎云舟哪有好好修养的条件?
算算时间,此刻距离他穿过来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一年了,而那时的阎云舟几乎无力回天。
一年的时间,宁咎就这样看着阎云舟的身体一天差似一天,夜里咳的夜夜难眠,他却束手无策,终于有一天,那人抵在唇边的手帕上见了血,猩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
阎云舟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帕子,神色苦涩难辩,却在听到院子里侄女的声音时,将帕子藏在了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