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尘余光瞟去,看见一个客商打扮的汉子,挨着一个扎着黄头巾的人立着。两人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叶清尘却已感到他们明明在传递眼神,只是不再说话。叶清尘回想方才那一句,觉得是浙江口音。细察这两人面目神情,不觉暗暗心惊。忽然外面鞭炮齐鸣,一阵喧天的鼓乐声,原来花轿已到。宾客们涌了出去看新娘,那两人一挤也就不见了。轿子停处,一队喜娘扶下一个婷婷袅袅的盛装少女,穿了一身宽大的红色吉服,长裙曳地,头上罩着长长的红纱。汤慕龙喜孜孜的将蒋灵骞迎到堂上。蒋灵骞走到汤氏夫妇面前,只是静静的立着,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宾客们顿时静了下来。“蒋姑娘,你今日与我师弟喜结良缘,师姐无以为贺,一点薄礼聊表寸心。”人群中走出一个美貌女子,把一只精致的盒子托到蒋灵骞面前。大家多有认得的,是汤铁崖的女徒弟“毒手龙女”薛莹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蒋灵骞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竹箫,装潢十分古雅,知道是上古名箫。薛莹莹笑道:“我听说蒋姑娘雅好音律,善于吹箫。所以特意找来了这件东西,愿你们夫妻二人,能效萧史弄玉作凤管双鸣,尽百年之好。姑娘且试试这只箫,也让大家一饱耳福,好不好?”蒋灵骞掂起那只竹箫,走到门外轻轻一跃。众人只看见红云一荡,她就已经坐在了二楼的曲栏上。一忽儿。传来一缕洞箫悠扬的声音。曲调缥缈不定,至轻至灵,如清泉飞瀑,又如幽谷落花。叶清尘听见这曲子,大吃一惊,想起来这正是衡阳路上听见沈瑄弹过一首无名曲子。他知道沈瑄极爱此曲,每次弹奏总是别有情怀。他以前从没听过,还以为是沈瑄自作的,没有第二个人会。不料却被蒋灵骞吹了出来。而且听她吹得至情至性,还在沈瑄的琴曲之上,难道说沈瑄是跟她学的?叶清尘并不知道沈瑄和蒋灵骞的一段交往。庐山派的卢淡心和楼狄飞知道,告诉了沈瑄的长辈吴剑知,但这等事情也没有随便向外人去说的道理。沈瑄自己曾对叶清尘微微透露过有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心上人,叶清尘怎么猜得到是蒋灵骞?一曲终了,蒋灵骞飘然落下,自言自语道:“凤管双鸣,倒也罢了。若得一人琴箫合奏,便不枉此曲了。”薛莹莹盯着她走进来,神色又是怪异又是紧张。蒋灵骞走到汤慕龙面前,笑道:“公子,你学了半年的箫了。也来吹一曲助助兴好吧?”原来汤慕龙本不会弄这些丝管,自蒋灵骞来后,也学着她吹箫。此刻佳人有令,岂能不从。当时接过那竹箫:“在下只好献丑了。”岂料竹管甫一沾唇,“呀”的一声,汤慕龙竟然晃晃荡荡,栽倒在地,满面青紫。这一下变生不测,薛莹莹一把向蒋灵骞抓过来:“好妖女,你竟敢下毒暗害公子!”蒋灵骞早有防备,轻轻一闪,翩然飘出了一丈远,冷冷道:“是我下毒,还是你下毒?”众人看她袖中一晃,又拿出一只竹箫,却是斑斑点点用湘妃竹制的。座中知道就里的人,早已回过味来。本来薛莹莹是汤慕龙的师姐,暗恋这个英俊的小师弟已有多年。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眼看汤慕龙要娶别的女孩子了,薛莹莹又气又急。她号称“毒手龙女”,就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想把蒋灵骞在婚礼上当场毒死。可是吹孔上敷的毒药却被蒋灵骞看了出来。她跳到二楼去,又有红纱遮面。所以大家都没有看出来她做了手脚,吹的只是自己的一只箫。薛莹莹暗施毒计,被当场拆穿。可是众人想到蒋灵骞明明知道箫上有毒,还拿给未婚夫吹,这份心肠也就令人胆寒了。蒋灵骞道:“你还是快拿解药出来吧!这毒药好像很厉害。等你跟我斗完,汤慕龙也死了。你舍得么?”薛莹莹呆若木鸡,缓缓走到汤慕龙身边,给他喂下解药,叫道:“师弟,你对不起我!”拔出一把剪刀来就向颈中插去。“铛”的一声,剪刀被汤铁崖的掷出的一枚铁弹拨了开去:“想死,没那么容易!拿下她,我要废了这贱婢的武功,慢慢炮制!”“慢着!”蒋灵骞喝道,“汤铁崖,她是你徒弟,你就这么忍心?”她转头看看呆立着的薛莹莹,冷笑道:“你不就是想要做这新娘吗?好,我让你做!”只见她长袖一卷,红色的面纱从头顶飞了下来,随风轻飏又听“嘶啦嘶啦”尖锐的裂帛之声,蒋灵骞撕下了身上的大红喜服,伸出尖尖十指,狠命的把它扯成一片一片,一把把的抛到空中。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眼睁睁的看着她把华丽的礼服变成了满天的落红。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只有薛莹莹乘机溜走了。飞花落定,蒋灵骞转过了身来,原来她里面整整齐齐结束着黑衣,腰悬长剑。这时精心盘好的发髻已经甩开,钗环掷了一地,长发乱纷纷的披在肩上。叶清尘第一次看见蒋灵骞的脸,大吃一惊:“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相像的人!”不觉怔怔的盯住蒋灵骞此时苍白而憔悴的面容,几乎失魂落魄。汤慕龙服过解药刚刚清醒,慌不迭的说:“蒋小姐,你不要因我师姐……”蒋灵骞厉声道:“跟你师姐没关系!汤慕龙,你拘禁了我半年之久,逼我嫁给你。我不过借花献佛的让你稍稍尝了点毒药,不算过分吧?”汤夫人已知其意:“那么你是不想行婚礼了?”蒋灵骞道:“从来就没有想过!”汤铁崖脸色铁青,喝道:“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丫头!”身后冲出四个持刀的大汉,顿时围住蒋灵骞,作势欲上。蒋灵骞“嗖”的一声拔出清绝剑,也不见她是如何出手的,剑光闪处,“铛铛”几声,四炳钢刀落在了地上,四个大汉跌在地上捂着手腕呻吟。蒋灵骞冷笑一声,道:“汤铁崖,你的手下不行,你还是自己来杀我吧。”她这已经是第二次直呼汤铁崖的名字了,无礼之极。汤铁崖看看儿子毒力未退,连站着都困难,不由得一拍案几站起来。蒋灵骞长剑一倒,朝他直指过去。“等一等,我有话要说。”汤慕龙挣扎着走到蒋灵骞面前:“蒋小姐,你我的婚姻是两家长辈早有的定议,并不是我逼迫你。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情愿,但总希望你体谅我的苦心。至少,我问过你多次为什么,你从来不曾回答过我,这须不是我的错。”蒋灵骞冷笑道:“我自己不想嫁给你,需要说理由么?”这时旁边的客人早有忍不住的,纷纷议论起来。李素萍道:“蒋姑娘,你错了。订者定也,岂容轻易反复。”宋飞雨也道:“你家大人为你议定了婚事,你就是汤家的媳妇了。哪有什么想不想嫁的?”蒋灵骞听他们唧唧呱呱了半天,烦絮不堪,大声道:“好,我就告诉你!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我,我已经答应过他了——不是当面,而是在心里许下诺言。我这一生,除他之外,不能够有别人!”大庭广众之下,这惊世骇俗的言语,叶清尘几乎听得呆了:不错,一生一世的相许……汤慕龙颓然倒地,紧紧的闭上眼睛,面如死灰。蒋灵骞见状,缓声道:“汤公子,我本来不配做你的妻子,也给你家惹了不少麻烦,很对不住。倘若你们收回成议……”“休想!”汤铁崖暴喝道,“你是我家的媳妇,竟敢与外人有私,家法当处死!”蒋灵骞气得脸色惨白,叫道:“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你家的媳妇,难道只凭你一句话,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么?”汤铁崖道:“哼,你生是汤家的人,死是汤家的鬼!”蒋灵骞两眼翻白:“好,好!我一定要你收回这句话。当着这天下豪杰的面,我就是死,也一定要你退婚!”她陡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黄黄的木牌,高举在头顶,大声道:“沉香令在此,沉香苑侍卫听令:蒋灵骞今日捐躯黄鹤楼,有负卢侍中和樊仙姑的栽培,大家一律不必救助。唯取回令牌,为我上复卢侍中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