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烟然道:“你不配叫我阿烟!”沈彬垂泪道:“我罪孽累累,行将就木。临终前居然还能见你一面,可谓幸甚!”澹台烟然道:“你有脸说这种话么?你下得毒手,把我扔在荒岛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沈彬叫道:“我是万不得已。我情愿你忘了我,也不愿你恨我。你知道我心里面……”澹台烟然道:“住口!你以为我会相信?当初你为了讨好你的父亲,抛弃了那个从小服侍你的下贱丫鬟,眼睛都不眨一下。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山盟海誓,吴家小姐一进门,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离开你们家,永远别回来!”“你错了,阿烟,”沈彬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关系,我怎么能拒婚,父亲怎么能够宽恕我!你说我婚后赶你走,更是冤枉。你就不记得,当时我费尽了心思,要永远留你在身边。是你的哥哥,非要带你走的,是他不愿意啊!你走了以后,我天天想念你。你留下的东西,决不让我妻子碰上一碰。我虽然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可从没有喜欢过她。”澹台烟然似乎有所心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以为这样说,我会高兴么?你伤害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吴小姐!我们两个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到现在你还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我忘了血债。告诉你,我的心里面,现在对你只有憎恨!我可一辈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一面谋杀我的亲哥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沈彬自嘲道:“我的确是个禽兽。你动手杀我吧!你早就说过要为你哥哥报仇的。”澹台烟然骄傲的笑了:“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当然要为哥哥报仇。不过动手的人,应当是那个从你的魔掌中逃出的孩子。”沈彬忽然感到一阵恐惧,那个孩子,是澹台树然的女儿,也就是瑄儿的未婚妻啊!吴剑知说,那是瑄儿“非她莫属”的人,怎么能够……“你告诉她了?”他的牙关在作响。“当然了!”澹台烟然道,“我对她说了杀父仇人是一个叫枯叶的和尚。她今天早上带信来,说找到了‘枯叶’,所以我赶过来,想亲眼看你遭报应的那一刻。不想你够狡猾,跑到这里来了!可是老天有眼,还是叫你遇上了我。”沈彬悲愤道:“你要我的性命,给你就是。你怎么可以教蒋灵骞杀我!阿烟,你这样狠心!”澹台烟然道:“我哥哥留有血书,难道他女儿不是最该杀你的人?”沈彬道:“你、你、你不但要我的命,也害了我的瑄儿啊!”澹台烟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彻骨的寒冷:“不错,这正是我的打算。”沈彬一把抓住了她那纤瘦的手腕,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澹台烟然牵了牵嘴角,笑道:“我早就想过了。沈彬,你靠着大师兄的纵容,多活了二十年。当初的洞庭医仙,如今成了连武功都没有的老和尚,死何足惜!就这么一死,太便宜你了。可是我知道,你虽然讨厌吴小姐,对两个孩子还是骨肉连心的。我要让你最疼爱的儿子目睹这样一幕:自己的未婚妻杀死自己的父亲,——就像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你杀害我唯一的哥哥。我要让他承受终生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吧?”“阿烟……”沈彬几乎没有再说下去的力气,“我求求你……阿烟,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澹台烟然道:“是么?若不是你儿子有恩于我,我要连他一起杀掉!你是不是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我会比你还狠?”沈彬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好,就算我儿子,必须为我的罪过付出代价。难道你就不为你的亲侄女考虑考虑?你这样做,连她的幸福也毁了!”澹台烟然道:“那怨不得我,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喜欢你的儿子!我被你害了半生,居然她又落到你儿子手里,这难道是命么?反正,现在她还不晓得枯叶和尚就是你沈彬,下起手来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沈彬道:“可将来她终会知道这一切的。”澹台烟然道:“当然。可是不管怎样,谁也不可能去做杀父仇人的儿媳。她杀不杀你,其实都一样。”沈彬拼命的摇头道:“不一样的,阿烟。我情愿自己死在你面前,不要教她来杀我。你明明知道,这是不一样的!”澹台烟然冷笑道:“算啦,不要再说了!你以为我很在意蒋灵骞的感受么?她虽然是哥哥的女儿,可不过是蒋明珠那个妖女生的,更是哥哥的敌人赤城老怪一手抚养长大。如果她不为哥哥报仇,我一样视她为不共戴天之仇!”沈彬绝望了,狂笑道:“你的心里,难道就只剩下了仇恨么?我记得我的阿烟,天真得像洞庭湖清晨,莲花上的露水一样。是什么让清露变成了血水,让善良变成了刻毒?”澹台烟然悠悠然的回答道:“是孟婆柳啊,你不……”忽然,她脸色骤变:“你,你干什么!”她激动已极,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还擎在沈彬的掌心,那只手已经变成了蓝黑色。“我虽然没有了武功,可还是‘洞庭医仙’!”沈彬瞧着自己手中的碧血毒,慢慢渗入澹台烟然的身体里。澹台烟然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紧紧盯着沈彬,满眼的怨毒。沈彬的面孔强烈的抽搐着,激动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阿烟,我的确爱你,却不得不两番对你下手,你可知道我的痛苦!为了瑄儿,还有你哥哥的女儿,不如所有的罪过都由我一人承担。……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的……”澹台烟然只剩下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淡漠,她喃喃道:“你不该现在就杀了我,我还……”沈彬抱住了她,想听她说的什么,然而他再也听不清了。因为澹台烟然其实念了两句诗:“清尘浊水,会合无缘……”沈彬放下澹台烟然的尸体,一双手还在剧烈的颤抖着。他已经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快,赶快……”他抖了抖袈裟,拼命的奔跑着。他要找到那个女孩子,他要以“枯叶和尚”的名义在她面前自尽,用自己的死,把这一切都掩盖过去。倘若那顶僧帽不滑下来,蒋灵骞不会发现这个“枯叶和尚”是假冒的。她惊慌不已的俯下身去查看,鲜血从插着清绝剑的伤口不断的喷出,冲到了他的脸上。那张脸变得古怪起来,她伸手去抹,便露出了真面目。那是她的丈夫!“为什么?你为什么?”她用心碎的声音叫道。“离儿……”沈瑄的声音十分微弱,“瞒不了你了。他……你的仇人,就是我父亲。”蒋灵骞呆呆的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她实在接受不了。看着沈瑄的脸越来越苍白,她的脑子里也白晃晃起来,只是拼命的摇着头:“那你也不用为他去死,你叫我怎么办?”猛然,她抽出沈瑄腰间的洗凡剑,向自己颈中横去。没有想到她会自尽,沈瑄大吃一惊,却来不及捉她的手腕了。他忽然站了起来,拔下胸前的清绝剑,向洗凡剑格去。两把剑上,都用尽了全力。一击之下,一青一白两道玉龙,夹着冲天的血光腾空而起,远远的坠进了洞庭湖深处。蒋灵骞抱着沈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沈瑄笑道:“傻丫头,不要哭了,我不会死的。我哪有那么傻,真的让你一剑砍死我?”蒋灵骞不解的抬起头。沈瑄道:“我用了闭穴之法,你这一剑刺我不死的。只要运功调养,就可以恢复了。我本来希望,让你误以为一剑刺死了仇人,这段冤仇就可以化解了……不料,没能瞒过。离儿,我其实是在骗你,你、你、你能原谅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