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归珩离开王府时,迟莲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只是那时惟明的情深与爱重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来,他以为迟莲或许会因此而改变主意。
不过迟莲既然有这份决心,能干脆地说放手就放手,对帝君来说也是好事。毕竟他在凡间轮回的记忆已经消失了,如果突然告诉他在下界时和迟莲曾有过一段夫妻之情,万一他现在没有那个意思,岂不是会令两人都很尴尬?只怕以后连师徒也难做了。
归珩想清楚这一点,便也自以为理解了迟莲的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道:“你放心,凡间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他。”
迟莲无情地掸掉他的手:“昙天塔的前情,西海的事,还是得告诉他,你先想想怎么圆。”
趁着归珩思索的工夫,迟莲开始着手准备重塑神魂前的各项布置,试着召出保存在秘境中的三才印与残魂,却突然发现玉佩那端毫无反应。
青玉莲花佩是帝君亲手所赠,他带在身边几千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意外情况。迟莲心中陡然一沉,头也不回地对归珩说“你等我一下”,旋即拨转莲花进入秘境……紧接着转身一头撞进了负手而立的男人怀里。
刹那间迟莲犹如被人施了定身咒,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茫然地看着那个人,仿佛不认识一般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容,直到一点凉意落在额头,将他从心神俱震的惊怔之中点醒。
帝君单手稳稳地扶住他,以免他向后摔下去,指尖他的脑门轻轻一点:“回神。”
“怎么,是不认得我了?”
“……”
他的复活就像他的陨落一样突然,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机。迟莲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给打懵了,胡乱抓着帝君的衣袖,简直是语无伦次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没事,别慌,不算是‘出问题’。”帝君也没想到会把他吓成这样,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温和地安抚道,“你是不是替我养了一缕魂魄?我先前封印在三才印中的神魂感应到另一半魂魄相召,便自动冲开封印苏醒过来,恰好秘境里灵气充裕,用了小半日便融合完全了。”
所以说这些活了上万年的天尊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深不可测,普通神仙敢这么搞早就死透了,但对他们来说把自己掰成八瓣可能也不算什么难题。
迟莲完全是下意识捧场,讷讷地道:“原来如此,那还……挺省心的。”
帝君:“……”
“我就当你是高兴傻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指间夹起一缕银发,淡淡地问,“头发是怎么回事?”
迟莲根本没听清他在问什么,用力地攥紧了手中柔滑温凉的锦缎,幻觉般的心跳几乎要震聋他的耳朵,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只是自己失心疯了虚构出来的一场梦境。
他在醋缸惟明的错误引导下,一度把“帝君”和“陛下”这两个人分得很开,甚至从人间到樗洲这一路上都在想,倘若再见帝君,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位没有人间记忆,重回高天云端的尊神;暌违经年,他在人间沾染了一身俗尘情丝,又该如何摆正自己的身份,再像从前那样与帝君相处——
可是他面前的人并不陌生,一点也不。
他只要站在那里,迟莲就知道他是惟明,是帝君,不管他记不记得,不管分别了多少年,从始至终都只有他。
是几千年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帝君……”
他喃喃地唤道,声音低微,比气音大不了多少,像是怕惊醒了自己,又像是怕打碎了他。
“嗯。”帝君预感到他马上要哭了,只好把问题先放在一边,专心地迎接这位龙王,“我是真的,不是心魔幻觉,也不是你在做梦。”
“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后颈传来掌心柔和的压力,迟莲顺着这股力道,被搂进了熟悉的怀抱里。抱着他的人动作很小心,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循着某种节奏轻轻地捋着他的脊背,语调永远自带镇定意味,只是此刻更多些温柔:“想哭就哭一会儿,不怕,我在这里。”
迟莲闭上眼睛,把自己藏进了他以身形撑起的一小片昏暗之中。
“帝君,别再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