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苦头。眼看着儿子越往外面跑劲头越足、越来越意气风发,也就不拦着了。可世事无常,孟半烟十二岁那年,孟海平出门行商碰上山体滑坡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独子去世,孟山岳与老妻柏贞也彻底倒了。柏贞熬了三年,等到孙女和媳妇把二十七个月的孝实打实地守完还等不到儿子回来,便断了最后的念想,死了。孟山岳好点儿,又吊着口气熬了两年,等到孟半烟彻底把家业攥进手心谁也抢不走,才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地闭了眼。如今转眼又是三年,孟半烟藉着接连守孝不能出嫁的理由坐稳了当家人的位子,也成了潭州城里有名的老姑娘。孟海平的坟是衣冠墓,但当年才十二岁的孟半烟也是按着规矩办下来的。别人说她家没个男丁给孟海平打幡摔盆,孟半烟就自己来,谁要敢说闲话就让家里养的家丁上去抽谁的嘴巴子,谁要去官府告状她就拿银子疏通官府,得罪了不少人也镇住了场面。人人背地里都说孟家没家教不会教孩子,但当着孟山岳和孟半烟的面,再没人敢说可惜孟家没儿子的屁话。鞭炮拆开绕着坟围了一圈,等孟半烟跪下把香烛点好,又折了三折黄纸烧在坟前,小拾才点燃鞭炮。香烛纸马和鞭炮都是从城里专办白事的老人手里买的,说是一万响半点不虚。等最后一声炮响停下来,白烟弥漫几乎把跪在坟前的孟半烟全部淹没。等烟慢慢散去,翠云再去扶跪在地上烧完纸钱的孟半烟时,却发现自家姑娘神色淡淡,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别样的情绪。“走吧。还要去阿爷阿奶那里,不抓紧点来不及了。”孟半烟确实没哭,心里也的确没什么起伏波澜。八年时间,从束手无措只能靠舅舅帮忙葬了父亲,到自己当家稳妥料理祖母祖父的后事,她送走了大半家人只留下三个坟头,心里也一次比一次平静。去过孟海平的坟,再往后去祖父祖母坟上更快些。孟半烟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要不然怎么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呢。好在这样的感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下了山坐上马车回城,那一丝道不明的愁绪便连同香烛和坟一起留在山上,寻觅不见了。孟山岳给子孙留下的祖坟地离潭州城不远,马车摇摇晃晃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口。孟家做买卖多年,家中车架马匹都挂有记号,守城的士卒个个都是熟面孔,又是中午正是人最少的时候,孟半烟连马车都没下,抓了把铜板探出头去,“泉叔辛苦了,中午给几个叔叔大哥添个菜。”“还是大侄女贴心。”王泉大方伸手接过铜板,也不叫收下的卒子再来检查马车车厢,咧着嘴跟孟半烟闲扯,“昨天去你家铺子上打酒,你家那酒的味道有点淡,这可不好。”“明天泉叔再去可得让三叔多给您打点儿,不能叫泉叔一口酒都喝不痛快。”孟半烟看上去听得很认真,说出来的话也叫人熨帖贴心。王泉再抬眼看向坐在马车里脖颈低垂面容姣好的女子,才惊觉孟半烟看着老成其实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便歇了再跟人拌嘴要好处的心思,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家。车轮辘辘,孟半烟放下车帘靠回椅背,顺手就从身侧的点心匣子里拿了块灯芯糕放进嘴里,还不忘给翠云几人分发,“回家还有一小会儿,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姑娘,刚才泉叔说的那话?”翠云接过点心没吃,而是转身去给孟半烟倒水。自家姑娘吃点心一定得就着茶水,要不然噎得慌。
“你听他胡说,个老酒腻子真觉着酒不对味还能忍到今天来跟我说?当场就得把铺子闹翻天。不就是想占些便宜,你看三叔能惯着他不?”做酒水买卖最要紧的就是耳聪目明分得清真话假话,要不然怎么跟那些在酒缸里泡了一辈子的男人们打交道。“小拾,下午你去酒坊里走一趟,告诉三叔送往各县的酒可以提前出发,最好明天就动身。”孟半湮没错过方才王泉眼底的心软,虽然她没明白自己端坐在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什么好让他同情的,但既然人家都心软了那肯定不能浪费。都说小鬼难缠,自家每次送货进货只要打城门口过总要留下些辛苦钱。难得碰上王泉好说话,赶紧把下一次的货送出去,只要他们不为难人,一进一出也能省下不少钱。小拾这两年一直跟着阿柒混,平日里除了走镖就是给孟半烟跑腿赚些零散钱。从孟家去酒坊这条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诶,大姑娘放心,等会儿我就去。”“不着急,吃了饭再去。”孟家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远,只隔着两条街,潭州城里富户的宅子大多都围着这条街住,为的就是离官老爷近事事便宜,送礼去衙门都能少走些路,少碰上些人。进了街巷路窄了不少,马车停下的时候孟半烟不用看也知道停的位置不对,离家门口还有几步路。“老吴?”“大姑娘,对门孙家停了马车在门口,把路堵住了。”孟半烟闻言起身撩起车帘往外探,抬头撞进眼睛里的便是一辆比普通车架要更宽一些的马车,门口有来来往往的仆从正从马车里卸东西下来,一看就知道一时半会儿让不开路。这一处宅子原本不常住人,主家是潭州城最有名的白麓书院的山长,就因为这处产业的主人,紧挨着他家的几个宅子都比同一条街上其他宅子更贵一点儿。跟白麓书院山长做邻居,说出去多有面子。半年前宅子里添了人气儿,孟半烟打听过说是山长的外孙住过来养病,还是从京城来的官家公子。爹是当朝户部侍郎,正三品的大员,整个潭州府也没那么显赫的官员。半年多了就碰上过两回背影,也不知道那样的人家怎么能把儿子放出京城,来潭州这么个夏天热冬天冷的地方来养病,怕不是流放吧。马车停下,很快就有隔壁的管事从门口出来往这边来。正好迎上下了马车的孟半烟。“孙管事好啊,好些日子没见您老,又精神了。”“孟姑娘客气。”孟半烟在外面跑惯了,见谁都先带三分笑。向来有些清高的孙达不由露出个笑模样拱手道歉。“堵了孟姑娘的车实在是失礼,这就让他们往前挪。”“不用,我这都下来了几步路就进屋了,哪里还用麻烦。底下的事让他们自己商量去吧,左右这会儿后头也没车过来。”孟半烟能看得出孙管事刻意隐藏的傲慢,但并不在意。自己一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已经是‘大罪’,什么难听的没听过。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