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这些,我拿到手机后在皴裂的屏幕上哆哆嗦嗦划开接听键。“喂?柳小墙。”听筒里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大约是因为电流的原因,声音竟然在微微发抖。“是,是我。”一开口我才发觉我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了。“你是不是在xx广场?”我回过神来,嘴唇发抖道:“是,这里发生了踩踏事故,有很多人……我妈,我妈不见了。”“我知道,你告诉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周围全是呼喊声还有警笛声,混乱得像一锅沸腾的汤,但我还是从一众杂乱中辨别出了这个镇静的声音。大约是被对面的人感染到,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上方,“一根灯柱,白色的,上面有很多小灯。”“你待在原地别动,抓紧,千万别摔倒!”“……好。”我答应道,垂下去的手不住发抖,锥心的疼痛让我头颅里的神经突突乱跳,口腔里弥漫出一种苦涩的腥咸的味道。我没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摔倒不止一次了。“严昱承……”“我在。”电话那头立刻答到,“你再描述一下你周围的环境,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他话还没讲完,通话突然断了,我赶紧翻看手机检查原因,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开机。原来刚刚摔的那一下就把它砸坏了,这通电话是它死机前最后的挣扎。我蹲在灯柱后,风从骨头缝隙里灌进来,在我身体里呼啸而过,每一个地方都备受折磨,每一个地方都好疼。你快点来。297这时候我对时间的感知出了问题,一会觉得只是短短一瞬,一会又觉得过了一万年。大脑里走马观花的是我的前半生,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我突然觉得它充满了遗憾,太多太多,像一张破碎的渔网,被满怀期待地甩出去,然而一网下去什么都捞不到。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做。冰箱里冻着牛排,本来打算回去煎着吃的,陈艾希那个马大哈,一定记不得我给他交代的事;公司有没画完的图,小曹还等着,今早才发短信催过我;想帮我妈剪花,她已经叫过我好几次了,一直都没空;还想……还想做什么来着?总感觉还差点什么,脑子里糊里糊涂闪过很多念头,但那件事就梗在嗓子眼怎么也蹦不出来,渐渐的,心头泛起焦躁和不安。还好,我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我还想再跟严昱承说些话。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但我好想见他,随便说点什么都行。298严昱承来的时候慌乱的人群才刚刚安静下来,他粗鲁地拨开心有余悸的人流,像愤怒的捉奸丈夫一般四处搜寻着,牙关紧咬,目光如电。“严昱承。”我喊到,声音低不可闻,一下子就被风给扯碎了。他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立刻四处张望,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们的目光在黑夜里黏连在一起。那一刻,我的心跳几乎都停滞了。我知道我现在的模样绝对很狼狈,但他也称不上体面,领口的扣子扯掉了,领带皱巴巴地飘在胸前,皮鞋上全是脚印,脖子上还淌着晶莹的汗。他在粗重地喘气,胸口一起一伏,像一头奔跑了几千米却徒劳无获的狮子。望着严昱承通红眼睛,我想笑一下,让气氛松快些,可是嘴角却坠了两个秤砣似的,怎么样也勾不上去。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滑稽。“柳小墙。”他突然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了我,愤恨地骂道:“你他妈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哽咽了一下,喉头堵塞住了嗓子眼,牙齿咬到了舌头,像一个被熊孩子摧残过的电动玩具,没有哪一个地方时正常的。眼睛有一点热,我想哭或者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嘴唇只能徒劳地张合。良久,我僵硬地回抱住他,手又脏又疼,使不上力气,只能靠胳膊去夹。他的身体很热,在微微发颤,烫得我无从下手,我拿那只肿的跟猪蹄似的手轻轻拢住他的后脑勺,在发梢摸到了一层冰凉的汗。“我没事。”尝试了好几次,我终于找到了发声的方式,声音沙哑得像一面破鼓。严昱承没说话,只是死死箍紧我,几乎要把我勒进他的身体里。我的脖颈上有一点温热的濡湿。299现场还是很混乱,一地狼藉,不少人身上沾着血迹,正在拿矿泉水冲洗,更多人在打电话跟家人报平安,封锁线外停着的救护车把半边黑夜映照成红蓝色,所有的杂乱慌张交织成一张闹哄哄的网。但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全世界里唯一鲜明的是严昱承的心跳,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头,身体里的那块肉轰隆塌了一块,尘土飞扬,碎得七零八落,砸得人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