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浓殷勤客套,“正殿装饰的更精致些,待会儿王妃若肯走动,带你去瞧。”杜若忙含笑应了。见她们进来,几个青衣小婢簇拥上来,“王妃问了好几次,可算进来了。”雨浓回身替杜若解了猩猩毡,随手递给一个婢子,“屋里热,穿不着这个。”杜若进房时,只见一个腹部微隆的青年妇人笑吟吟迎上来,额头贴着海棠花钿,高耸如云的鬓发间插戴了许多金光灿烂的首饰,身上穿着柿红地联珠团窠宝花水鸟对襟短襦,系着六幅石榴长裙,挽着红白间色披帛,丰肌如雪,光华灿烂,正是阔别经年的韦英芙。云泥之别,哪里容得人姐妹相称。杜若顾不得心中酸楚,忙屈身欲行个全礼,被英芙一把拉住,“你这妮子,数年情分都忘了不成,怎的行起礼来?”杜若忙唤了一声‘英芙姐姐’,嘴角一瘪,已是愁容满面,索性直言。“从前是若儿不懂事,在姐姐面前没上没下。昨日阿耶已是露了口风,要送若儿待选皇子侧室。尊卑分明,若儿今日怎可不行这一礼。”英芙闻言上下打量,见她脚步虚浮,面色发白,眼下还有乌青,穿着玉银两色,挽的又是最便宜的双髻,不免握着嘴笑起来。“怎么,听见喜事将近,乐得睡不着了?”杜若扭股糖似的忸怩。“人家拿你当个正经人来讨主意,你倒这样。”英芙兀自笑,忽然想起别事,忙扳正杜若的双肩。“原来杜伯伯一厢情愿,还是你这丫头大了,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杜若横她一眼,正色道,“妹妹再不懂事,也明白‘以色侍人,安能久乎’的道理。”英芙露出赞叹之意,拉着杜若坐到榻上,吩咐雨浓,“去把牛乳热了端来”,方轻声道,“从前真没看错你。想在王府立足,这点子志气是要有的。”杜若急欲分辨,英芙摆了摆手。“你先听我说。以你的才貌性情,不甘为人妾侍自是常理。只是你已上了‘花鸟使’的名册,诸王与王妃俱已见过,譬如我,前几日已替忠王在你的名字上圈过了。”原来阿耶是先斩后奏!杜若又惊又怒,一晚噩梦连绵,又空着肚子奔波半日,如今希望落空,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方问。“姐姐说圈上名字是何用意?”“就是初选,内侍省用一张黄纸,写了个人姓氏、年龄、籍贯、父兄官职,送各王府阅选。因一向送选的都是差不多的亲戚家女孩儿,大家虚应故事而已,极少有人通不过的。”她瞟了杜若一眼,缓缓道,“况且,毕竟是选妾侍,家世、年龄都在其次,要紧的是容色。内侍们肚子里墨水有限,描摹美人,写来写去不过是‘端庄秀丽’四个字,哪里分得出高下。所以要第二轮当面看过才作数。”杜若顿时如同吃了个苍蝇般腻味。原来阿耶直待通过初选才来搓哄,真真儿是耐得住性子!昨夜他那般志得意满,恐怕就是王郎官给了他这个准信儿罢!她怒意顿生,抿紧了双唇,站着一动不动。杜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上门,英芙其实也颇意外,心里早转了几个念头。这会子冷眼瞧着,她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确实事先不知情的样子。英芙忙将热牛乳塞到她手上,“这东西原是给我养胎预备的,瞧你没吃朝食吧,便宜你。”杜若饿得狠了,又气英芙比自家人还体贴些,便依言喝了两口。这牛乳和热水不同,又甜又香,喝了嘴里带点腥气,却像吃了古楼子似的,能填肚子。她当是补药,忙道,“姐姐身子沉重,按时服用才好,再叫雨浓热一杯来吧。”英芙斜乜她一眼。“我住的是十六王宅,不是韦家。一日就这一杯的定例,多了却是没有。不过这东西虽然滋补,究竟不如粮食,五谷杂粮才是最养人的,按时吃饭就够了。”她毕竟年长,杜若不敢顶嘴,脸上讪讪的。闺阁淑女未用朝食就跑到别人家做客,实在是没礼数。雨浓原本肃容侍立一旁,见状笑道,“王妃在家管教弟妹惯了。自进了王府,嘴皮子发痒,打骂奴婢们不过瘾,好容易见了你,可解馋了。”一番话哄得英芙笑出来。雨浓又掩嘴笑道,“方才奴婢在二门上听他们说,二娘子先跑了一趟杜陵,又转回城来的。车马颠簸,受了多少罪。王妃体恤些,这便传膳吧?”英芙瞧着她不说话,杜若红着脸低声道,“还是雨浓姐姐疼我。”英芙叹息。“你呀。难得来一趟,点心就罢了,先吃正经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