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玙漫声应道,“英芙甚好。”他只做闲聊样子,招得太夫人心里急切起来。“我们家子佩,论起来是你正经表妹,虽说容色不及杨氏、杜氏,出身却不寻常。你是圣人的三子,身份高贵,娶妾侍怎可挑些出身不明的女子?或者小官之女,于你有何助益?我们家好歹是惠妃的舅家,你纳了子佩,她哥哥杨洄尚了咸宜,大家关起门来一家亲。往后圣人有什么好事儿能落下你?”杜若听得心头一跳,太夫人竟有意将子佩献给忠王做妾侍?长风几万里,一杜若本来鄙夷阿耶送女做妾,?只是苦于自家窘迫境遇,无奈顺从,万万没想到,?门第高贵如杨家竟然也打着这样不堪的主意。难怪那日相见,子佩闷闷不乐又不肯明言。她心里顿时涌起对子佩同仇敌忾之心,随即转念一想,又不太明白:杨家已经借杨洄攀上了咸宜公主的高枝,为何还要再多走一步?太夫人嘴上说的好听,关起门来一家亲。可是子佩做了李玙的妾侍,?要如何与杨洄夫妇共处呢?论礼制,?往后子佩见到亲大哥杨洄就该磕头了。即便亲戚间含糊些虚礼,?子佩心高气傲,向来自谓必是要做亲王正妃的,?如何咽的下这口气?李玙敷衍了太夫人半日,?以为已经拒绝的够彻底,?不想这老婆子竟还要硬贴上来,?他微微皱起眉头,?再开口时带了几分冷冽之意。“舅外祖母爱护阿娘的心意,?想来与阿娘爱护我一般无二。”话一出口,太夫人倏然心惊,脸色连变了几番神色,竟是无话可答。“我很想知道阿娘长什么模样,?不知舅外祖母家有人能绘出阿娘的样貌吗?”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孩童索要一块胶皮糖,?却把太夫人气的手都微微抖了起来。杜若察言观色,虽然不知道内里详情,却也猜到杨氏大约不是太夫人亲生,?而是庶女。如若果真如此,李玙这话说的就有些狠了。果然,太夫人闻言陡然挑起了眉头,嘴角紧紧抿住,极力压抑着怒气。李玙还添油加醋地冷冷嗤笑出声。“你!”太夫人气得无话可说,唯有目光灼灼盯着李玙,骤然想到莹娘巴掌大的苍白小脸,一看就不是个有寿数的。方才不曾细看,这孩子眉目长得与莹娘真是一模一样,这般感情用事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样!能有什么出息?!太夫人愤愤的想,活该莹娘连儿子都生了还没挣上个位份!当初若不是实在生的好,她还不想把这条通天道指给莹娘走呢。李玙居高临下俯视她,通身皇子的傲然神气,眼神冷冰冰没丁点情分。太夫人面孔胀得通红,却又发作不得,气得抖着唇愣怔。罢了。不过是个行三的亲王,生母不得宠,养母因阴私事被废,要不是娶了个长袖善舞的王妃,也就和郯王一样是个空摆设。这宫里要说谁有出路,那还得是惠妃所出的寿王!想到惠妃,太夫人又添了几分胆气。她愤愤不平的拍了拍肩头落花。“三郎自小儿就有主意,听闻抱去先皇后宫里时,一声儿都不曾哭过,见人就笑!想是为了攀高枝儿,早把亲娘忘了吧?罢罢罢,我也不用强替女儿出这个头,谁叫她福薄,走得早呢!”她骂的痛快,两手扯住枣红缂丝披帛,一阵风似的走了。方才两人站了许久,他怜惜轻柔落英,将身上的都轻轻拂去湖里了,太夫人却只管胡乱掸落,又随意践踏。真真儿是‘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李玙站在树下无奈垂首,心疼被她踩得稀烂的樱花,终是无可挽回,只得提起墨黑披风抖了抖,扬手挂在肩上。他身段高大强健,肩背宽阔,把披风撑得饱满潇洒,端平的肩部织着繁复的暗金色太阳纹路,领下用金镶玉嵌栩栩如生的龙头扣住。深红炽热的锦袍,冷峻深沉的披风,那副气派叫杜若疑心他就是上元节念诏书的人。可是,恐怕这身衣裳每位皇子都有。杜若呆了半晌,李玙头也不回,高声喝道。“还不出来?”杜若吃了一惊,无奈腿早已麻木,一时之间未能动弹。她正在慌张,却见树影摇动,旁边决明子后头竟钻出个小内侍,哆哆嗦嗦跪在地下陪着笑脸。“殿下原来在这里,叫奴婢好找。”李玙早收了落寞神色,冷眼瞧他,也不开腔。那人越说越是心虚,掰扯了几句,忽然砰砰磕头,连声道,“殿下饶命!奴婢一时糊涂了,不是成心的!奴婢再也不敢了!”他求告了半日,李玙冷脸不理,面上笼着薄薄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