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送花。”他看着他手中拈这着那朵花,他也下意识低头看向那朵花,月白如镜,梦似空华。他的动作与目光柔情又寂寥地让人心疼,心碎。“送给她?”那汉子又问。他摇头,“不如,送给你?”比剑他并未送出那朵花。他也没有接下那朵花。因为他接下来轻轻叹了一句,“反正,你本就是采花大盗。”那人似在月夜微微一震,他开始解开他那块裹琴的绒布。戚少商继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人目中杀气大盛,锐如剑芒,“那我是谁?”戚少商道,“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位著名的杀手,也是恶名昭彰的淫魔,官府、朝廷、绿林、武林、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他算帐,但听人传他淫而无行,不过他所杀的所诛的,好像都是早已罪大恶极之人。”那人笑。笑意很孤独,而且傲岸。戚少商盯着他道:“那淫魔听说仍在到处活动,近日还屡在京里现踪,曾化名为孙小惠、孙梨子、孙加伶、孙华倩。”如果说那人原本就像是一把剑的话,现在。他的剑已全然拔了出鞘。剑淬厉。一把骄傲的,一出鞘决不空回的剑。他问:“哦?那么,我是谁?”戚少商笑了,他的笑很洒脱。“孙青霞。”他听见这个名字之后笑意也如剑,剑光大胜。他的剑直指上天,天心有月。剑原就在琴里。他拔剑的时候,剑意抹过琴弦,发出极为好听的奇鸣。这把剑凌冽而寂寞,有一个清孤的名字,连剑刃都泛起淡淡的青色。这就是江湖上出名的一把剑,出名的“错”。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但印堂却绽出红霞:“你既知我是淫魔孙青霞,便要如何?”戚少商轻轻的道:“那我就要替天行道。”他说的只有八个字。说第一个字时,已在拔剑。到第八个字时,他已拔尽了剑。他拔剑的速度并不快。但很审慎,而且很疼惜。他对待剑与顾惜朝不同,他是真正的剑客,剑即是他的一部分。他拔出了他的剑。剑鸣直动人心,自腰畔抽出,然后干腕齐胸,平指十尺左右的敌人的心,凝立不动。剑神雪白如洗,这一刻连月华都好像“痴”了。剑既出,两人立即动手。未动手,先动脚。在无声无息中,已倒踩着月亮互击,足足从相遇的地方进退间拉远了五、六十丈外的距离来。尽管两人已决心要一战,但在交手之前,仍不想惊动保驾的高手。他们谁都不想透过官方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心目中的大敌。真正的敌人是应该受到自己最大的尊重,因为他们的存在会使你发奋向上、自强不息,蔑视敌人,形同看不起自己的份量。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原则。武林人有武林人的规范。高手自有高手的风范。绝顶高手更有他的风骨。所以他们先退开,后决战。他们,在高檐上,狂月下,已然拔剑,出招,决战!决战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们不要任何人得悉。他们只要证实:他们之间谁高谁低?谁比较高明?还是一个高、一个明?或许,戚少商只是一个把义气看得重些,将权力抓得紧些的孙青霞:而孙青霞正是一个把美色放得吃紧些,将情欲放纵一些的戚少商。也许,戚少商难以忍耐孙青霞的,便是他轻名权而纵情声色。同样,孙青霞所蔑视戚少商的,正是他重权名而太痴情。如果,他们两人,都确切有以上缺点的话。谁也分不清,到底是戚少商先出剑,还是孙青霞先出剑?是孙青霞先出手,还是戚少商先出手?但两个人都一齐出了手,出了剑。瞬殁。刹亡。对高手而言,那也只不过是一息间的事。他们踩着这雪白的月色瞬息已经走过许多招。戚少商回身,再杀向他,用的是他所有剑法中干脆,最利落,最无情的一招:一元复始!孙青霞相迎回敬的却是最缠绵最多情的一招:心猿意马。在那一错身之间,戚少商突然低头,他方才注意到他的剑刃的一片青色之间映射出他的雪衣,在那翠色欲滴的剑锋上勾勒出一个淡青的身影,客舍青青柳色新的青,青青子襟,悠悠我心的青。这青让他的心没有由来的一疼,好像突然触摸到了这个寂寞的,痛苦的,抑郁的夜晚一切的源头,然后那天下最快的剑突然没有由来地慢了一拍,他回过神抬手,两三下落在屋脊之上,低头看看自己左手的袖子,已经被割裂。但是对面的人并没有取胜的欣喜,孙青霞立在对面,冷淡又嘲讽地说:“你走神了。”戚少商却笑了,笑得很痛快,之前的交锋之间,他手中的花以及被剑气催折,连着四片花瓣一同散入了这无边的月华之中。他突然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所以他真诚又酣畅地说:“谢谢。”孙青霞收了剑淡淡问道:“为何要谢。”戚少商略一思考答道:“你帮我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我自然回报你一声名。”孙青霞听罢仰头笑道:“声名于我何用?不如以后不要同我抢女人。那些姑娘们见了你,再见我,便不那么欢喜了。”戚少商听罢,亦笑道:“不抢。以后这甜水巷,杏花巷均是你的,我再也不踏足。”孙青霞点点,抱起焦尾,“你这人倒是有趣。这个朋友,我愿意交。”而后却又道:“你刚刚走神,是在想一个人。”“不错。”他回答完之后又地下了头,他的手还握着那花茎。他松了手,那一抹绿色也滑进了黑夜里。“我是在想一个人。”“你看着剑想起他,只怕是,美人如玉,剑如虹。”他笑,不置可否。“我是在想,你的剑法如此凌冽精妙,足以与我匹敌。但若是单论剑法,我知道这开封府内有一个人,你若是为他舞上一回,他一定能用你的剑法打赢你。”说罢,他停了停,嘴角勾起一抹顽劣又骄傲的笑意,“而且,我知道那个人最近正缺一把好琴。”孙青霞听后又是一阵狂笑道:“好,我倒是想认识这个人。要是他能用我的剑法打赢我,不光这焦尾,连我这把剑都是他的!”顾惜朝后半夜走回庭院的时候,树影正婆娑。他的眉头压得很低,苍白的脸色中却带着一丝愤怒又激亢的潮红。他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迅速紧绷,他感觉到一阵剑意。而后,他忽然眉头一抬,直奔红楼而去。尚未到红楼,却被一人拉住,那人一拉一带之间人已经到了红楼后的小小庭院中。红楼的庭院不似白楼灵秀,简单,甚至简陋。只有一棵老树,一张石桌,四把石椅。而现在,还散落着三四坛酒。拉他的人正是戚少商。他站定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虽然有石桌,有石椅,但是那人仍然席地而坐,一手端着酒,一手按着琴。顾惜朝打量着那个人,那个人也打量着他。“你是顾惜朝。”“你是孙青霞。”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然后两人相视笑了起来,那是专属于两个明明声名狼藉却又自命不凡的人之间默契的笑,欣赏的,嘲讽的。笑完顾惜朝偏头看了戚少商一眼。目光清清淡淡。戚少商也是淡淡笑着的,好像前半晚的痴迷与情动都如同入了春的冰雪,渐无痕迹。“我跟孙兄弟打了个赌,赌的是他手里那张焦尾和里面的剑。”顾惜朝笑着点头。孙青霞接道:“不错,这剑这琴都很适合你。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从我手中赢走了它们了。”